“主人!我在树顶那些旧牌子上,看到了好多重复的名字!但是愿望的内容……简直天差地别,太诡异了!”99 拍打着小翅膀,悬停在墨星辰面前,小脸上写满了困惑和不安。
墨星辰的目光从手中的深色木牌上抬起,眉头紧锁,陷入深思。
“还不止这个!”99 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有些人名,越往后的牌子上……就……就消失了!比如那个‘狗蛋’,最早的牌子写的是‘不想上学’,可后来挂上去的,竟然变成了‘希望老师能回来’!这完全说不通啊!”
它用小爪子比划着,试图表达那种巨大的逻辑断裂:“还有‘石头’!之前是‘不想挨打’,后面居然变成了‘想被娘亲打’!这……这愿望还能倒着许的吗?”
99 困惑地摇着小脑袋,转向墨星辰寻求答案,“最奇怪的是那个‘张三’,他的牌子我后来一张都没找到!难道娶到媳妇就不许愿了?可别人还在许啊!”
墨星辰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刻有“天下太平”的木牌。
木质的纹理粗糙,带着岁月的磨痕,但当她凝神细察时,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而古老的怨气,如同冰冷的叹息,从木牌的刻痕深处幽幽渗出,缠绕上她的指尖。这怨气并非狂暴的恶意,而是一种沉淀了无尽岁月的、沉重的悲凉与不甘。
“浮生的牌子……只有这一个?”她低声自语,指尖划过“浮生”二字。
“对!而且是在最高的树梢上拿到的!”99 肯定地点点头,随即又有些不解地嘟囔,
“他该不会真以为挂得越高,那棵怪树就越能听见吧?那树除了长得大点,我可没觉出有什么灵性。”
墨星辰放下木牌,眼神变得锐利如刀:“我想,牌子稀少的原因,并非愿望实现,而是……人数的恒定。”
她回忆起昨夜如同幽灵般穿行村庄的探查结果:“昨夜我仔细清点过,此村共有一百零八人。六名孩童,三只看门犬(两条黑犬,一条黄犬),村口一户人家饲养家禽。从昨日至今,人数分毫未变。”
“这村子里的‘人’,给我一种奇异的‘鲜活’感,并非幻影。然而……”她的声音低沉下去
“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如同凝固的琥珀。更关键的是,无论是人,还是牲畜,皆无新生命诞生!”
“我来时,村民口称‘又有客来’,暗示此前曾有外来者,但当我问及村中人口,他们只知一百零八,再追问便如遭重击,记忆瞬间卡壳!”
墨星辰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如闪电,带起的风让猝不及防的99差点一头栽下去。
“哇啊!主人!怎么了?”99 惊魂未定地扒住她的肩膀,小爪子紧紧抓住衣料。
“无妨,”墨星辰稳住心神,目光如寒潭般幽深,
“只是有些线索串联起来了。虽然谜底未明,但有一点已可确认——”她的视线穿透窗户,落在那些忙碌于节日准备、脸上洋溢着过分“幸福”笑容的村民身上,
“这村中的‘人’,绝非真正意义上的‘生者’。”
“那他们是什么?!”99 急切地追问,小眼睛瞪得溜圆,
“可我明明能感觉到他们身上有生命力在流动啊!难道是极高明的幻术?还是某种困锁魂魄的邪阵?”
墨星辰缓缓摇头,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逸出唇边:“非也。村是真村,人亦曾是真人。问题在于……时空。”
她转头,目光如炬地看向99:“还记得浮生初见我时行的礼吗?当时便觉怪异,事后我让你查探古籍……”
“是天元三年的古礼!”99 瞬间反应过来,小爪子激动地一拍,
“四国大战之后,天下分崩离析,各国礼制迥异!”
青龙国:民风温和谦逊,常礼为双手交叠于腹前,微躬身轻颔首。
面君则需手持青柳枝,行三触地大礼——柳枝点地三次,象征“敬天、敬地、敬君”。
禁忌:不可背东而坐(东方乃木德生机之源),战时尤禁砍伐幼木(视为断国脉根基)。
白虎国: 尚武重法,民风刚烈。常礼为右手握拳,沉重力道抵于左心口。
面君则需单膝跪地,拳心向内,于左胸铠甲上重击三下,声若金铁交鸣,继而双膝跪地,双手掌心向上摊开,额头深触地面,意为“身心皆献,以命奉君”。
禁忌:秋日不可婚嫁(白虎主肃杀,婚期必择寒冬,取“肃杀蕴新生”之意)。
玄武国:行事隐秘,重谋略。常礼为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轻点自己眉心,继而掌心向内覆于左心。
面君时,臣子需口含一片深海的“冥思藻”,象征忠诚无伪,所言所行皆受水神监听审视。
禁忌:不可直呼“玄武”真名,只可尊称“玄君”;凡劳作必在日落前结束,深信暮色四合时阴冥之气侵蚀阳世。
朱雀国:性情炽烈,崇尚祭祀。常礼为双手交握,十指相扣,掌心向内,手背拱起如鸟翼,虔诚地贴于胸口。
每年夏至,举行盛大“浴火祭”,选百名童男童女,手持燃烧圣火的火把,赤足跃入熊熊烈焰之中,火焰舔舐其身却不伤分毫,象征“焚尽污秽,涅盘重生”。
禁忌:一切入口之物必经烈火炙烤,食生冷者视为对神明不敬,等同叛国。
“所以……”99 的小爪子托着下巴,一脸凝重地总结,
“这片空间的时间……被凝固在了天元三年?那个四国大战尚未爆发,礼制尚存一统的年代?”
“正是。”墨星辰的眼神锐利如刀锋,
“当务之急,是找出这片时空牢笼的‘锁’与‘钥匙’。浮生……他身上疑点重重,那瞬间爆发的怨气与诡异的黑液绝非偶然。”
“他看似掌控此地,言行举止间却透着挣扎与失控。”她再次尝试运转体内灵力,那股无形的压制依旧如影随形,等级被死死禁锢在低谷。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匕首,冰冷的触感传来一丝坚定。
“今晚,我们必去那水井边的屋子一探究竟。”
天色,在不知不觉中沉入更深的暗紫。
村庄广场上,巨大的篝火已被点燃。
然而,那燃烧的并非寻常木柴,而是成捆成捆风干的银白昙花!
火焰升腾,跳跃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幽蓝的光芒,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甜腻花香如同无形的巨浪,瞬间席卷了整个村落,钻进每个人的毛孔,试图瓦解意志,诱人沉沦。
村民们手挽着手,围着那妖异的蓝色火焰,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的、仿佛被设定好的纯真笑容,唱着那首永恒不变的童谣,跳着简单而重复的舞蹈。
火光在他们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将那份“幸福”映照得虚幻而脆弱。
长桌如流水般铺开,上面摆满了精致的糕点和色泽诱人的羹汤。
早上见过的花二婶满面红光地凑过来,指着其中一盘晶莹剔透、点缀着花瓣的糕点,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热切:“墨姑娘,快尝尝这‘长生糕’!吃了它呀,百病不生,长命百岁!”
她又指向旁边一碗泛着珍珠般光泽的浓稠汤羹,“还有这‘不散羹’!喝下去,前尘往事,烦恼忧愁,统统忘掉!从此啊,只有开心顺遂!”
`“主人!这名字听着就邪门!‘长生’?‘不散’?怕不是‘永囚’和‘洗脑’吧!”` 99 的声音在墨星辰识海里尖叫,充满了厌恶和警惕。
墨星辰的目光却越过花二婶热情洋溢的脸,落在了远处一群围着一个小小水晶匣子的孩童身上。
他们的笑声清脆,在诡异的祭典氛围中显得格格不入。
她不动声色地抽身,朝着孩子们走去。
“你们在玩什么?”墨星辰的声音尽量放得柔和。
“哇!是漂亮的过客姐姐!”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闻声抬起头,大眼睛亮晶晶的,笑容灿烂得不染尘埃,
“我们在占卜呀!看小虫虫飞!”
墨星辰的目光瞬间锁定在那水晶匣子中——一只极其纤弱、近乎透明的微小生物,正徒劳地撞击着晶壁,薄纱般的翅膀急促地颤抖着。
`“主人!是蜉蝣!朝生暮死的蜉蝣!”` 99 的意念带着惊骇。
就在这瞬间,墨星辰的呼吸一滞!那蜉蝣的形态,那纤细的翅脉……与白天在花二婶手腕上一闪而过的淡青光痕,一模一样!
一种冰冷的直觉攫住了她!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闪电般出手,一把扣住了那个拿着水晶匣的小男孩的手腕!
“啊!姐姐!你抓疼我了!”小男孩惊呼出声,小脸上写满了惊吓和不解。
墨星辰猛然回神,立刻松开了手:“……抱歉。”
小男孩揉着手腕,看着墨星辰脸上罕见的歉意,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仿佛刚才的惊吓只是个小插曲。
“姐姐,你是不是也想看看我的手呀?”他天真地问着,竟主动将手腕伸到了墨星辰眼前,大大方方地展示着。
其他孩子见状,也嘻嘻哈哈地围了上来,纷纷挽起自己的袖口,争先恐后地将手腕伸向墨星辰。
“姐姐你看!我们都有!”
“对呀对呀!这是我们的护身符!”
“是蜉蝣大仙的印记哦!”
孩子们七嘴八舌,声音里充满了童稚的骄傲。
在那些纤细的手腕内侧,一道道淡青色的、如同天然胎记般的蜉蝣光痕清晰可见,随着脉搏微微明灭,仿佛有微弱的生命在其中流动。
墨星辰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看着眼前一张张天真无邪的笑脸,声音有些干涩:“这个印记……有什么意义吗?”
“娘亲说,这是蜉蝣大仙在保护我们!”一个小女孩抢着回答,眼睛亮亮的,
“有了它,我们就能平平安安,永远开心地生活在这里啦!”
“而且呀,”那个叫石头的小男孩补充道,带着一丝神秘,
“我娘还说,我们村子以前不叫‘长生村’,叫‘蜉蝣村’呢!后来……后来……”他挠了挠头,似乎想不起具体原因了,
“反正改名字啦,长生村多好听!”
蜉蝣村 → 长生村!
墨星辰脑中如同有惊雷炸响!朝生暮死的蜉蝣……永恒的长生……这名字的更改,本身就是最残酷的隐喻和谎言!
这些孩子手腕上的,哪里是什么护身符?分明是囚笼的烙印!是某种力量将他们如同蜉蝣般短暂的生命,强行扭曲、定格在这永恒的“浮梦”中的印记!
是寄生?是共生?还是献祭的标记?
就在石头努力回忆的时候,远处传来一个妇人焦急的呼喊:
“石头——!快过来!祭礼要开始了!别误了时辰!”
“狗蛋!小花!都快点过来!”
孩童们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瞬间停止了嬉闹,脸上的笑容依旧,眼神却似乎空洞了一瞬,纷纷应声,像一群归巢的雏鸟,飞快地奔向各自的家人。
石头跑了几步,还不忘回头,用力朝着墨星辰挥手,声音在喧闹中传来:“姐姐!快点来参加祭礼呀!可好玩了!”
`“主人……”` 99 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它飞到墨星辰身前,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着,看着石头奔向那个在人群中呼唤他的、笑容满面的妇人。
“我知道。”墨星辰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冻结的寒冰。
她的目光死死锁在石头奔向母亲怀抱的身影上。
孩子脸上那纯粹的、信赖的、仿佛拥有了全世界的幸福笑容,此刻在墨星辰眼中,却成了这“浮梦”最残忍、最令人作呕的注脚。
广场中心,人群如潮水般向那棵巨大的古昙树汇聚。
祭司浮生,已然立于树下。
他换上了一身更为庄重的素色麻布长袍,银灰色的长发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额前,在幽蓝的篝火光下,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神情却带着一种近乎神性的肃穆。
村民们让孩童们手持起一盏盏灯笼。
那灯笼并非纸糊,而是由干枯的昙花壳拼接而成,里面没有蜡烛,只有几只闪烁着幽绿光芒的萤火虫在徒劳地冲撞着晶石内壁,它们的光,成了灯笼里燃烧的、生命的火种。
孩子们手持灯笼,围绕着巨大的古昙树开始转圈奔跑,幽绿的光点在夜色中划出一个个虚幻的光环,映照着树上随风飘荡的红绸与木牌,景象诡谲而迷离。
浮生手持一个古朴的石钵,钵中盛满了粘稠的、泛着奇异青碧光泽的液体。
他口中吟唱着古老而晦涩的音节,那声音低沉、悠长,带着奇异的共鸣,不似人声,更像是无数游虫在暗夜里发出的集体啼鸣。
他伸出修长而苍白的手指,蘸取钵中的青碧液体,走向围绕古树奔跑的孩童,走向肃立的村民。
他的动作精准而富有韵律,指尖带着微光,在每一个人的额头上,不疾不徐地画下一个完美的、流淌着青碧水光的“∞”符号。
无穷。
永恒。
无尽的循环。
每一个被画上符号的人,脸上都浮现出一种混合了虔诚、解脱与深深疲惫的奇异神情。
那青碧的水光渗入皮肤,他们手腕内侧的蜉蝣印记似乎也随之亮了一瞬。
墨星辰站在人群边缘的阴影里,如同融入夜色的雕像。
她的目光穿透摇曳的篝火与飞舞的幽绿光点,死死盯在浮生的手腕上——当他抬手蘸取液体时,那宽大的袖口微微滑落,露出了同样苍白的手腕内侧。
那里,一道比她所见任何人都要清晰、深邃、仿佛镌刻进灵魂的淡青色蜉蝣印记,正随着他的脉搏,无声地明灭着。
浮生,这看似掌控一切的祭司,他手腕上,也烙着同样的囚徒印记。
他口中吟唱的永恒,不过是为这无尽循环的囚笼,添上最后一道枷锁的咒语。
墨星辰的指间,那块刻着“天下太平”的木牌,边缘几乎要被她捏碎。
她袖中的匕首,冰冷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