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我们了,你一个人去外面工作,这么一回来反倒关心起我们来了。”我把副驾的靠背调直了些,车顶灯映着冯小坤的手表反射到了我的眼睛里。我侧过脸,看见冯小坤的眉峰在暗处微微扬起,像被风吹动的折线。
“你工作和生活什么的,都顺利嘛,还是有什么困难,有没有什么同事看你是新来的就挤兑你的?”我这句话说得慢,像把每个字都先在舌尖掂了掂。车厢里忽然只剩雨刷压着雪粒的“咔哒”声,一下一下,像在数心跳。
冯小坤先笑了一声,短促,带着鼻音。他抬手挠了挠后颈,指尖在微信里来回刮了两下,像在确认那里有没有长出新的烦恼。“别的没什么,但确实是有人看我不顺眼吧。”他顿了顿,喉结在黑暗里滚了一下,像咽下了一口冷风。
“我之前和甲方签了一个合同,事成之后我会拿到一份不菲的奖金,就是这次,我的一个同事莫名其妙的就总是在茶水间闲若无事的说我的坏话,他极其自然,再加上同事们都喜欢吃瓜八卦,所以他说的那些事情,就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甚至连我都开始怀疑他说的是真的假的了。”冯小坤说这段话时,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贴着嗓子眼,像怕惊动什么。他两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安全带边缘,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雪粒在玻璃上滑行。
“其实,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他还在经理面前说我的不是,就因为甲方私下里找过我一回,他就跟经理说甲方不满意我的方案,说我能力不足,好在经理并没有相信他的鬼话,而是让我继续跟进这个项目。”他说到“鬼话”两个字时,嘴角往下一撇,露出一点孩子气的厌恶,随即又松了,像泄了气的皮球。他把头往后靠,后脑勺抵着座椅,眼睛盯着车顶灯投下的那圈昏黄,瞳孔里映出细小的光斑。
我等他呼吸重新平稳,才开口:“你不用管他说了些什么,就当做没听见,然后去和你们经理说甲方有一个新想法想和你谈一谈,紧接着就在你们经理面前推荐你的这位同事,说他在这方面很擅长,自己和他一起工作可以事半功倍。这样下来就算他说的是真的,你们经理也会有自己的想法了。”我每说一步,就用食指在膝盖上点一下,像在给他画一张看不见的流程图。
冯小坤听完没立刻应声,只轻轻“嗯”了一声。那声“嗯”像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带着一点潮湿的共鸣。他忽然咧嘴笑了,眼角挤出两道细小的纹路,像湖面被风划开的涟漪。“你这招够损的。”他侧过头看我,瞳孔在暗处亮了一下,又迅速熄灭。
我斜倚在副驾,食指轻轻敲着中控大屏,像在给自己的话打拍子。
“张泪,你好像是那水泊梁山的军师,怎么净想一些损人利己的主意?”冯小坤的声音从后排撞过来,带着一股不肯拐弯的耿直。
我挑了挑眉,用余光扫向后视镜——他正襟危坐,眉心皱成“川”字,像一堵刚刷好还没干的墙,一碰就掉渣。
“什么话,你这是什么话?”我故意拖长声调,让“话”字在车厢里反弹两下,“我那是正经的为人处世之道,你不要诽谤我,况且我那是从书里面学来的。”
“学来的?你学的什么?”
他追问得急,我却偏要先卖关子。我抬手把空调出风口拨到自己这边,暖风掠过指尖,像给接下来的话先升个温。
“就从他造你谣开始说起吧。”我侧过身,胳膊搭在椅背上,指尖轻点真皮缝线,“在我看的书里面,这称之为——流行之术。”
我故意停顿,让这四个字像墨滴进清水,慢慢晕开。
“流行之术是一种操控舆论的手段,通过让假话重复成常识,利用人们认为多数人不会错的心理,达到操控他人的目的。”
我说得慢,像在拆一件精密仪器,每拧下一颗螺丝都要让他听见金属的脆响。
“第一层,造场。”我伸出食指,凭空画了个圈,“把一条巷子装点成网红打卡点,再雇几个人排队,剩下的人就会以为那儿的奶茶一定好喝。他们以为自己追的是潮流,其实是在为别人的钱包打工。”
我收回手,拇指摩挲着中指关节,像在数钞票。
“第二层,流言边缘化对手。”我抬眼,在后视镜里对上冯小坤的目光,“不用动手,也不用脏了自己的鞋,只要让‘听说他手脚不干净’这句话在茶水间里循环播放三遍,他自己就会缩到墙角去。——你那位好同事,用的就是这招。”
我看见冯小坤喉结动了动,像吞下一口碎冰。
“第三层,颠倒黑白。”我打了个响指,声音清脆得像掰断一根粉笔,“把黑料做成流行标签,贴在人身上,撕都撕不掉。哪怕后来证明是假的,大家也只记得那个标签,不记得真相。”
车厢里短暂安静,只剩空调压缩机低低的嗡鸣。我靠回座椅,后脑勺抵着颈枕,像打完一场牌,开始慢悠悠收筹码。
“那怎么破?”冯小坤终于问。
我眯眼,看前方车灯汇成的金色河流。
“第一,查源头——流言就像蟑螂,灯一亮就四散,可只要找到第一只,就能顺藤摸瓜。”
“第二,冷处理——别把火拱起来,让它自己缺氧。你越跳,他们越兴奋。”
“第三,反向造流——把真相当成新段子讲,讲得比谣言更有趣。群众永远站在好玩的那一边。”
我说完,顺手把音乐声调大,鼓点轰然填满车厢。
冯小坤没再吭声,但我知道,他眉心的那道“川”字已经悄悄松开——像被我用指尖轻轻抹平。
“怎么样,想不想学?要不要拜我为师啊?我教你啊。”我嬉皮笑脸的说道。“之前就告诉过你,让你多读书,多看报,少吃零食,多睡觉,你不听,现在被同事摆了一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