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小坤和林笙的身影刚拐过街角,我便收回了视线。羽绒服领口蹭着下巴,有些痒,我却懒得动。知夏姐挽着我的手臂,掌心透过毛衣传来一点暖意,像块小小的炭。我们谁也没说话,只踩着嘎吱作响的新雪往公园走。
公园的铁门生了锈,推开时发出长长的“吱呀”声,像老人叹气。长椅就在十步外,落了一层白。我伸手拂了拂,雪扑簌簌地掉下去,露出斑驳的木纹。知夏姐先坐下,把包搁在膝头,双手插进兜里,肩膀微微往里缩。我挨着她坐下,长椅冰凉,寒意顺着尾椎一路爬上来,激得我打了个颤。
“故安还是没有联系你吧?”知夏姐开口时,呵出的白气在眼前化开,像被戳破的云。
我愣了一下,心里那根弦“嗡”地颤了。这话问得太轻,轻得像片羽毛,却恰好落在我最痒的地方。我侧头看她,她的睫毛上沾着细雪,眼神却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
知夏姐说的这句话的意思好像是她知道故安不会联系我一样,或许故安和她说了什么。
“姐,你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我的声音不自觉拔高了半度,带着雪地里突兀的裂纹。
知夏姐抿了抿唇,嘴角那道浅浅的纹路更深了。她垂下眼,盯着自己靴尖上沾的雪泥,声音低下去:“故安主动联系我了……”
“故安主动联系你了?!”我像被烫到似的弹起来,膝盖撞到长椅扶手,钝痛顺着骨头往上窜。雪粒从椅背震落,砸在脚背上,凉丝丝的。我顾不上疼,一把攥住知夏姐的手腕,她的皮肤在寒风里干得发涩,“她还好吗?”
知夏姐抬眼看我,眼底浮出一点无奈,像母亲看着摔了跤的孩子。她轻轻挣开我的手,掌心覆在我手背上,温度透过手套渗进来。
“你先别激动,”她一字一句地往外吐,每个字都像在雪地里滚过一圈,“故安什么事情都没有。”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呼吸太急,白雾一团团往外涌,像漏了气的蒸汽火车。我强迫自己坐回去,长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她一直不联系你,是因为她专业的教授对这一批中国来的留学生进行了系统的考察,”知夏姐的拇指在我手背上摩挲了一下,带着安抚的意味,“故安为了能更好地完成这个任务,这才没有联系你。”
雪下得更密了,落在知夏姐的围巾上,积了薄薄一层。她伸手替我拂去肩头的雪,指尖冻得发红。
“她只是不想分心,”知夏姐顿了顿,目光穿过飘雪,落在远处光秃的梧桐树上,“毕竟能让她分心的……只有你了。”
我喉咙发紧,像吞了一团雪。原来如此。原来我竟是那个“分心”。这个认知让我胸口发闷,却又莫名泛起一点甜,像咬到一颗夹心的苦巧克力。
“我明白。”我听见自己说,声音哑得不像话。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白雾在面前盘旋两圈,散在风里。胸口那块压了数月的石头终于挪开了,留下一个空落落的坑,灌进冷风,却也灌进一丝松快。
我咧开嘴笑,嘴角扯得有些僵:“毕竟也是为了民族气节。”我故意用玩笑的口吻,想冲淡那点涩,“告诉故安,让她好好整着,别给我丢脸。”
知夏姐也笑了,眼角挤出几道细纹,像被风吹皱的湖水。她点点头,雪落在她的睫毛上,眨眼时簌簌地抖下来。
“好的,我会替你转告她的。”她说。
气氛忽然松弛下来,我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指冻得发麻。我缩了缩脖子,把半张脸埋进围巾里,吸进一口带着羊毛味的冷气。
“你和我姐夫订婚我应该是赶不上了,”我换了个话题,声音闷在围巾里,显得瓮声瓮气,“你结婚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我好请假回去。”
知夏姐的指尖在膝头敲了敲,像在心里掐算日子。她忽然侧过身,眼睛亮了一下,那点光在雪地里显得格外分明。
“其实我想好了一个日子,”她的声音轻下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羞赧,“就是情人节,今年的二月十四号。”
我“唔”了一声,仰头看天。雪片落在脸上,凉丝丝的,瞬间化成水珠滑进领口。
“挺好的日子。”我说。
知夏姐低头摆弄包带,金属扣叮叮当当地响。“我还没和我爸妈他们说呢,”她笑了一下,有点孩子气的狡黠,“就是我的一个想法。”
我转头看她,忽然发现她的耳垂冻得通红,像两颗小小的山楂果。我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只呼出一团白气。
雪越下越大,远处的路灯在雪幕中晕开一圈圈橙色的光晕,像被水洇开的颜料。我盯着那些光斑,忽然觉得它们像极了一双双窥视的眼睛。
“姐,”我低声说,声音被雪吸走了大半,“你看这雪。”
知夏姐顺着我的视线望去。
“我总觉得,”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一点铁锈味,“冥冥中要有什么事情发生。”
一片雪落在我的睫毛上,我眨了眨眼,水珠滚进眼眶,刺得生疼。眼前的世界忽然扭曲了一瞬,雪不再是雪,而是一片白得刺目的幕布。在那幕布后面,我仿佛听见了那日的雷雨——轰隆隆的闷响,像巨人的脚步,一步一步踏在心上。
“这雪好像不单单是雪,”我喃喃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看着这场大雪,我仿佛听见了那日的雷雨,好像象征着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那一日的雷雨发生了多少不幸的事我已经不记得了,记忆早已停留在了那一晚的语文晚自习。
知夏姐没有理我。她只是伸出手,轻轻覆在我的手背上。她的掌心干燥而温暖,像一块小小的炭,在漫天风雪里固执地亮着。
“张泪,如果故安在国外喜欢上了其他人你会怎么办?是冲到国外去把她抢回来,还是……选择放弃?”知夏姐突然话锋一转,她莫名其妙看着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