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日子,果然如周娇所言。赵晏一头扎进政事里,晨起便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深夜还在与大臣议事,周瑶虽不常干预朝政,却总在关键时刻为他撑腰——有人借“女丞相”之名弹劾李言笑时,太后亲自在朝堂上提及她平定叛乱的功绩,堵得那些人哑口无言;陈荣等人暗中拉拢旧部时,太后又借“整顿吏治”为由,帮赵晏削去了他们的部分兵权。
赵晏用雷霆手段肃清了几位贪腐官员,顶住了各方势力施压,朝堂风向渐渐向他倾斜。只是这过程里的艰难,他从不对人言说——有时为敲定一份赈灾方案,他能在御书房熬到天明;有时面对大臣联合逼宫,他只能独自坐在龙椅上,一遍遍回想父皇的叮嘱。这些苦,他都自己咽了,连给李言笑的书信,也只字不提难处,只写“一切安好,勿念”。
时光匆匆,转眼便到了除夕。从匆匆一别到如今,竟已过了三月。
再次相见,已是除夕。
宫宴设在太和殿,烛火通明,丝竹悦耳,大臣们携家眷赴宴,一派热闹景象。李言笑此次作为郡主的身份,按礼制坐在靠后的位置,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殿门——她知道赵晏会来,却还是忍不住期待。
直到殿外传来一声“陛下驾到”,所有人起身行礼,李言笑也跟着俯身,眼角余光瞥见那道熟悉的明黄色身影。待她抬头时,恰好与赵晏的目光撞个正着。
三个月未见,他清瘦了许多,下颌线愈发锋利,眼底添了淡淡的青黑,连眉宇间的稚气都被沉稳取代。从前他笑时,眼底会漾起星光,如今却只在看到她时,才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他走上殿阶,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了一瞬,便迅速移开,可那短暂的交汇,却像有电流窜过,让李言笑的心跳骤然加快。
宫宴上,赵晏举杯与大臣周旋,言语间沉稳有度、应对自如,再不是从前那个需要她在旁提点的少年天子。李言笑看着他的身影,心中既有欣慰,又有酸涩——他终究在朝堂磨砺中长大了,只是这成长的代价,是他们越来越远的距离。
宴席过半,赵晏借故离席,途经李言笑身边时,脚步微顿,声音压得极低,只有她能听见:“清明阁的梧桐,明年该开了。”
李言笑猛地抬头,却见他已转身离去,明黄色龙袍在烛火下划出一道残影。她望着他的背影,指尖轻轻攥紧衣袖,眼眶渐渐湿润——他还记得,记得他们的约定。
殿外的雪不知何时落了下来,飘落在窗棂上,簌簌作响。李言笑望着窗外雪景,忽然想起两年前的除夕,那时她刚刚来到这里,也是这样的雪夜,她与赵晏也是在宫宴上初相识,她舞了一曲剑舞,说下了一句“共守家国天下,共看岁岁长安”,如今山河依旧,他们却隔着满朝文武、君臣之别,连一句真心话都不能说。
可那又如何?她望着殿内那道忙碌的明黄色身影,心中忽然安定——纵使时光流逝,纵使前路艰难,他们终究还是在彼此的目光里,找到了继续走下去的勇气。这或许就是宿命,是他们无论如何都逃不开,也不愿逃开的羁绊。
宫宴的丝竹声渐渐弱了下去,烛火燃到尽头,灯花噼啪作响,溅起细碎的火星。殿内宾客散去大半,只剩几位老臣还在与宫人交代事宜,空气中弥漫着酒气与燃尽的烛油味,混杂着从殿外飘进来的雪粒子,透着几分清冷。
李言笑坐在原位未动,指尖还残留着攥紧衣袖的褶皱感。方才赵晏被太监搀扶着离席时,脚步虚浮,明黄色龙袍下摆蹭过台阶,沾了些雪水,连平日里挺直的肩背都微微垮着——他喝得实在太多了。
“陈尚书……”这个名字像根细针,突然扎进她的思绪里。她猛地攥紧了手中的暖炉,炉壁的温度透过锦缎传来,却压不住心底骤然翻涌的寒意。她清晰地记得自己笔下的剧情:就是今晚,宫宴尾声,陈荣会借着“为陛下暖身”的由头,将自己貌美的女儿悄悄送进寝殿,半推半就间,让赵晏无从辩驳。而后为了皇家颜面,赵晏只能将陈氏纳入后宫,自此开启六宫选秀,两人之间的君臣之别,彻底成了无法逾越的鸿沟。
去,还是不去?
李言笑的指甲掐进掌心,细微的痛感让她混沌的思绪清明了几分。按剧本走,是她早已写好的“宿命”——君臣殊途,天各一方,他成他的千古帝王,她做她的闲散郡主,从此再无交集。可三个月前御书房外的牵挂,除夕殿上那一眼的柔和,还有那句“清明阁的梧桐,明年该开了”,又像一团暖火,在她心底烧得发烫。
她是这本书的作者,本可以冷眼旁观剧情按部就班;可她也是李言笑,是那个与赵晏在清明阁煮酒赏雪、约定“共守天下”的人。
“言笑,可要起身回府了?”周娇也没了兴致,转身轻声叫她,打断了她的思索。
李言笑抬眼望向殿外,雪下得更密了,落在青砖上积起薄薄一层,映着宫灯的光晕,泛着冷白的光。
她没有回答母亲,只是匆匆丢下一句“我去去就回”便冲了出去,终究还是脚步先于思绪动了起来。裙摆扫过冰冷的地面,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既怕改变剧情引来未知的变数,又怕错过这唯一能改写结局的机会。
她避开散去的宫人,沿着宫墙根的阴影往前走。雪粒子打在脸上,凉得刺骨,却让她的眼神愈发坚定。路过转角时,恰好看见陈尚书的管家鬼鬼祟祟地站在廊下,身边跟着一个穿着粉色宫装的少女,眉眼间带着怯意,手里还捧着一盏冒着热气的汤羹——果然是陈氏。
李言笑屏住呼吸,等那两人顺着另一侧回廊走向寝殿,才快步跟了上去。寝殿外的宫灯亮着,暖黄的光透过窗纸,将里面的人影映得模糊。守在殿门口的太监见她来,正要开口阻拦,李言笑掏出一枚赵晏从前赠予的玉佩,低声道:“陛下饮醉,我来送醒酒汤,稍后自会向陛下请罪。”
太监认得那枚刻着“晏”字的玉佩,犹豫片刻,终究还是侧身让开了路。
推开门的瞬间,酒气扑面而来。赵晏半靠在龙床上,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眼底的神色,脸色因醉酒而泛着潮红,呼吸也有些急促。守在一旁的贴身太监见她进来,正要说话,被李言笑用眼神制止了。
“你们先退下吧,这里有我。”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太监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躬身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殿门。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赵晏平稳的呼吸声,还有窗外雪粒子落在窗棂上的簌簌声。
李言笑走到床边,俯身看着他。他比宫宴上更显疲惫,眼尾的青黑在暖光下愈发明显,长长的睫毛垂着,像蝶翼般轻轻颤动。她伸出手,指尖快要触碰到他的脸颊时,又猛地顿住——她这一冲动,究竟是对是错?
就在这时,赵晏忽然睁开了眼。
他的眼神还带着几分醉酒后的迷蒙,看向李言笑时,先是愣了愣,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笑,声音沙哑得厉害:“言笑……你怎么来了?”
这声“言笑”,没有君臣的疏离,没有帝王的威严,只有少年时的熟稔与依赖。李言笑的心猛地一揪,方才所有的纠结与犹豫,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她握紧拳头,轻声道:“陛下醉了,我来……守着你。”
话音刚落,殿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伴随着侍女的低吟:“陈姑娘,陛下已经安歇了,您……”
李言笑瞳孔一缩,转头望向殿门。她知道,剧情里的转折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