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 年 1 月 24 日的清晨,天刚蒙蒙亮,寒风裹着细碎的雪粒,刮在窗棂上发出 “沙沙” 的声响。慕容耀武躺在老家那辆老旧的木板床上,身下的褥子带着冬日里特有的凉意,他翻了个身,眼瞧着窗外的天一点点亮透,直到墙上那台挂了十几年的石英钟 “滴答滴答” 地指向八点,才慢悠悠地坐起身。
屋里没有生炉子,空气里满是刺骨的冷意,慕容耀武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套上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深蓝色棉袄。棉袄是去年母亲给他做的,针脚细密,只是如今他比去年又高了些,袖子稍稍短了一截,露出一小截手腕,一碰到冷空气,皮肤瞬间起了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他走到外屋,灶台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锅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丝热气。往年这个时候,母亲总会早早起来烧好热水,锅里温着馒头和咸菜,可今年母亲跟着父亲去外地打工,家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慕容耀武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打算烧热水 —— 暖壶里还剩小半壶昨天的温水,对付着喝几口,再啃两个凉馒头,就算是早饭了。
馒头是前几天邻居张婶送来的,放了两天已经有些硬,他就着温水慢慢嚼着,心里盘算着今天要去的赵庄防疫站。上周他在镇上帮人搬东西时,不小心被一只流浪狗咬伤了脚踝,虽然伤口不大,但当时流了不少血,村里的老大夫反复叮嘱他,一定要去打狂犬疫苗,可他忙着赶作业,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吃完早饭,慕容耀武推出院子里那辆旧摩托。这摩托是父亲年轻时骑的,车身掉了不少漆,车座上的海绵也破了个洞,露出里面的弹簧。他蹲下身,检查了一下油箱,又踢了踢轮胎,确认没问题后,才跨上去,脚蹬了好几下,发动机才 “突突突” 地响起来,冒出一股淡淡的黑烟。
乡间的小路坑坑洼洼,结了冰的地方格外滑,慕容耀武握紧车把,放慢速度,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他不得不把脖子缩进棉袄领子里。路边的白杨树光秃秃的,树枝上挂着零星的冰碴,田野里覆盖着一层薄雪,远远望去,一片白茫茫的景象。偶尔能看到几个早起的村民,裹得严严实实的,在田埂上走动,见了他,远远地打个招呼,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模糊。
半个多小时后,慕容耀武终于到了赵庄防疫站。防疫站是一栋两层的小楼,外墙贴着米黄色的瓷砖,门口挂着一块红色的牌子,上面写着 “赵庄预防接种站”。可门口的铁栅栏门紧闭着,里面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慕容耀武把摩托停在门口,走到栅栏门前,使劲敲了敲,“有人吗?” 他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院子里回荡,却没有任何回应。他绕着小楼走了一圈,窗户都关着,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怎么没人啊?” 慕容耀武皱起眉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 这手机是他用攒了半年的零花钱买的二手货,屏幕上有一道裂痕,信号时好时坏。他翻出之前记在通讯录里的防疫站电话,拨了过去,“嘟嘟” 响了好几声,才有人接起,是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谁啊?”
“您好,我是来打狂犬疫苗的,我现在在赵庄防疫站门口,怎么没人啊?” 慕容耀武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客气些。
“打疫苗啊?今天没人值班,你改天再来吧。” 对方的声音满不在乎,说完就要挂电话。
“改天?可我这伤口不能再拖了啊,今天不是周一吗?怎么会没人值班?” 慕容耀武急了,提高了声音。
“周一怎么了?基层事多,人手不够,今天都去镇上开会了,你要么明天来,要么去别的防疫站,别再打电话了啊。” 说完,对方 “啪” 地挂了电话。
慕容耀武握着手机,站在寒风里,心里又气又无奈。“基层服务这么差吗?” 他小声嘀咕着,无奈地摇摇头。他想着再等一会儿,说不定会有人来,可站在门口等了十几分钟,还是没人出现。风越来越大,他的脚冻得发麻,只好放弃了。
就在他准备骑摩托离开时,眼角瞥见旁边有一家理发店。理发店的门开着,里面亮着暖黄色的灯,门口挂着一个红色的旋转灯箱,上面画着剪刀和梳子的图案。慕容耀武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 确实该理了,头发已经快遮住耳朵了,乱糟糟的。
他想起老家的习俗,正月不能理发,正月理发要死舅舅。虽然他知道这是迷信,可母亲每次都叮嘱他,一定要在腊月里把头发理好,不能拖到正月。再过几天就是除夕了,要是现在不理,等到正月,可就没法理发了。
慕容耀武把摩托停在理发店门口,走了进去。理发店不大,里面摆着两把理发椅,墙上挂着一面大镜子,镜子旁边贴着几张过时的明星海报。一个穿着黑色围裙的中年女人正坐在椅子上织毛衣,见他进来,抬起头笑了笑:“小伙子,理发啊?”
“嗯,阿姨,帮我理短点就行。” 慕容耀武找了个椅子坐下。
女人放下毛衣,站起身,拿起围布围在他身上,又用梳子梳了梳他的头发:“小伙子看着面生啊,不是赵庄的吧?”
“我是邻村的,来这边防疫站办事,顺便理个发。” 慕容耀武说道。
“防疫站啊?今天没人,你白跑一趟了吧?” 女人一边剪头发,一边和他聊天,“这防疫站天天没人,上次我家孩子要打预防针,跑了三趟才打上,基层办事就是这样。”
慕容耀武叹了口气,没说话。剪刀 “咔嚓咔嚓” 地响着,碎头发落在围布上,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一点点变短,心里的烦躁也似乎减轻了一些。
十几分钟后,头发理好了。女人用刷子扫掉他脖子上的碎头发,笑着说:“好了,看看怎么样?”
慕容耀武摸了摸头发,长短正合适,他满意地点点头:“挺好的,谢谢阿姨,多少钱?”
“十块钱。” 女人说道。
慕容耀武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打开一看,里面只有几张皱巴巴的零钱,他数了数,拿出十块钱递给女人,又把钱包小心翼翼地塞回口袋 —— 他得省着点花,这可是他这学期剩下的所有生活费了。
理完发,慕容耀武再次骑上摩托,心里琢磨着,赵庄防疫站没人,那就去大曹镇防疫站试试吧,大曹镇离这儿不远,也就二十多分钟的路程。
他沿着原路返回,再拐进另一条乡间小路,这条路比刚才的路平坦些,摩托骑起来也顺畅多了。路上的车渐渐多了起来,有农用三轮车,也有小汽车,偶尔还能看到几个骑着自行车的学生,背着书包,大概是去镇上上学的。
又走了二十多分钟,大曹镇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大曹镇比赵庄热闹多了,街道两旁有不少商铺,卖菜的、卖衣服的、卖零食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慕容耀武骑着摩托,在街道上慢慢走,打听着防疫站的位置,终于在镇政府旁边找到了大曹镇防疫站。
这家防疫站比赵庄的大些,门口的牌子更醒目,里面也有不少人。慕容耀武把摩托停好,走进防疫站,大厅里摆着几张长椅,有几个家长带着孩子在排队。他走到咨询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务人员正在整理资料,他走上前,客气地问:“您好,我想打狂犬疫苗,请问怎么办理?”
医务人员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什么时候被咬伤的?伤口处理了吗?”
“上周,当时在村里用肥皂水清洗过,也涂了碘伏。” 慕容耀武回答。
“那得赶紧打,狂犬疫苗越早打越好。” 医务人员一边说,一边拿出一个登记本,“你先登记一下信息,狂犬疫苗需要打五针,分别在第 0 天、第 3 天、第 7 天、第 14 天和第 28 天,每次打一针,不能间断。”
慕容耀武点点头,接过笔,认真地填写着自己的姓名、年龄、住址和联系方式。
“每针 60 元,五针一共 300 元。” 医务人员一边帮他核算费用,一边说道,“你今天先打第一针,然后按照时间来打剩下的。”
听到 “300 元”,慕容耀武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打开,里面只剩下 173 元 —— 这学期他没向家里要生活费,平时省吃俭用,帮同学抄作业、在镇上打零工,攒下的钱本来打算用来买复习资料,现在却要用来打疫苗。
他捏着钱包,手指有些发白,犹豫了半天,才小声说:“阿姨,我…… 我现在钱不够,能不能先买两支?我下次来再买剩下的。”
医务人员愣了一下,看了看他窘迫的样子,叹了口气:“行吧,那你先买两支,今天打一支,下次来打另一支,剩下的三支你记得按时来买,可不能耽误了。”
“谢谢阿姨,谢谢!” 慕容耀武连忙道谢,从钱包里数出 123 元,递给医务人员 —— 两支疫苗 120 元,加上挂号费 3 元,正好 123 元。
医务人员接过钱,给他开了单子,又带他去接种室。接种室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慕容耀武坐在椅子上,挽起袖子,看着护士拿出针管,心里有些紧张,手心微微出汗。
“别怕,就疼一下。” 护士温柔地说,用酒精棉在他的胳膊上擦了擦,然后把针头扎了进去。
轻微的疼痛感传来,慕容耀武咬了咬嘴唇,闭上眼睛,几秒钟后,护士拔出针头,用棉签按住针眼:“好了,按住五分钟,不要揉,下次记得按时来。”
慕容耀武点点头,按住棉签,站起身,走出接种室。他看了看手里剩下的 50 元钱,心里有些酸涩,但想到已经打了第一针疫苗,又松了口气。他把钱小心翼翼地放回钱包,走出防疫站,跨上那辆旧摩托,“突突突” 地往家的方向骑去。
风依旧很冷,但他心里却多了一丝踏实。他想着,剩下的疫苗钱,得赶紧再找些零工来赚,一定不能耽误了打针,毕竟身体是最重要的。摩托行驶在乡间的小路上,身后的大曹镇渐渐远去,前方的村庄在薄雪的覆盖下,显得格外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