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手推车上摆放的不是冰冷的公文与档案,而是琳琅满目的美食。
第一眼望去,便是几块泛着金黄油泽的厚切肉排,散发着令人食欲大动的香气。肉排表面微微焦脆,切开时,血水与肉汁缓缓溢出,宛若红宝石般晶莹。旁边是以海盐与香草调味的烤羊肋骨,脂肪与瘦肉交织,散发出醇厚的香味。
另一边,是一大盘新鲜的海鲜:雪白的虾肉,壳子还带着微微的咸香;巨大的扇贝被奶油与芝士覆盖,在烤制下散发出乳香与海腥融合的独特气息;还有几尾煎烤过的银鱼,鱼皮金黄酥脆,鱼肉却依旧细嫩。
甜点则摆放在最上层。奶油蛋糕以繁复的手法堆叠而成,顶端点缀着一颗颗晶莹的红樱桃。还有一整盘金黄色的泡芙,表层覆盖一层焦糖,散发着淡淡的甜香。更有细致的水果拼盘,苹果片、葡萄与异域的紫色果实,交织成一幅色彩鲜明的画卷。
推车上方,金属托盘反射出冷冽的光,映衬着这些食物的丰盛与奢华。
病房内的气氛,也随着这些食物的出现,微妙地变化着。
“卡老,餐点已经来了,我也给阁下和政委准备了一些。”
柯立芝静静地望着推车,眼神中闪过一抹复杂。
“辛苦你了。”
他是老人,胃口早已衰退,平日多以清粥淡汤度日。
眼前这些丰盛的食物,对他而言,几乎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奢侈。肉排的表面泛着油光,散发着烤制后特有的焦香;海鲜在冰块的衬托下晶莹剔透,像是从遥远星球的深海直接运来;甜点摆放在银色托盘上,上面撒着糖粉与果酱,颜色艳丽得近乎不真实。对普通人来说,这或许只是一次难得的宴席,可对病榻上的柯立芝而言,却像是一场最后的告别——一种即将消失的生命,对世间最后的慰藉。
他仍露出一丝笑意,带着几分苦涩,仿佛在感慨:反正自己也活不久了,在死之前,好好吃上一顿,哪怕只是象征性的,也算无憾。
凯恩政委则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他虽是政工干部,却多年随军,餐桌上多是食堂里的大锅饭。
灰白的尸体淀粉、淡而无味的炖菜、偶尔一块奇奇怪怪的肉,构成了他日常的全部饮食。
不过自从他和李峰搭班后,都是面包米饭、大鱼大肉。
虽然他的审判官女友安柏莉偶尔会带他去下馆子,享受些精致的料理,可那毕竟不是常态。大多数时候,他都舍不得花钱,宁可简单应付,也要把薪俸节省下来。对他来说,美食是一种偶尔的点缀,而非习惯。
可如今,突然见到这般铺陈而出的丰盛——色彩鲜明,香气扑鼻,盘盘皆精致,几乎像是贵族的盛宴——他的胃口与心神都被勾动,胸腔甚至有些发热。他几乎能感觉到唾液在口腔中不断分泌,甚至胃囊都在隐隐收缩,渴望被填满。
但转念一想,他的心却骤然一紧。柯立芝部长如今这副病恹恹的模样,身体早已不堪重负,若真要强撑着大快朵颐,别说养身,恐怕还没吃完,老人就要被这些食物送走。想到这里,他暗暗吸了口气,把那股饥饿和渴望压了下去。
他偷偷瞄了一眼李峰,想要确认后者的反应,担心这位年轻人是否会表现出贪恋、失态,或是不耐烦。毕竟,在这种场合里,美食不仅仅是食物,更是一种隐喻,一种态度。
李峰却只是淡然一笑。
他靠在椅背上,姿态松而不散,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些食物,没有丝毫失态。对他来说,这推车上的丰盛,并非简单的宴席,而是一种象征。
肉排与海鲜,是帝国繁荣物质的一角;甜点与水果,是精致文明的点缀。
它们不仅仅是摆在眼前的佳肴,更像是一种提醒——提醒着他所要改变的庞然帝国,并非一无所有。
这个帝国曾经伟大,仍旧富庶,积累了无数财富与辉煌;但与此同时,它也因腐朽而摇摇欲坠,如同这些摆在眼前的食物:外表华美,香气诱人,却终归只是片刻的盛景。
真正的问题,在于谁能吃下去,又能否消化。
明博秘书把推车停在病床前,动作娴熟而克制。他轻轻躬身,恭敬地说道:
“阁下,餐点已经准备妥当,请您与诸位慢用。”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经过训练的冷静与稳重。
说完这句话,他便安静地退到一旁,双手交叠于身前,神情恭谨,不再多言。他像是一名仪式的侍从,不插手、不评论,只是将这一幕维持在恰当的秩序里。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气,与病房原本淡淡的消毒水味混杂在一起,奇异地形成了一种复杂的氛围。
那香气浓烈,几乎能驱散房间里的沉闷,令人联想到节庆、宴会、荣光与欢乐;可消毒水的冷意却时刻提醒着众人,这里仍是生死交汇之地,是一位老人逐渐走向终点的场所。
两股气味碰撞在一起,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交融:一个象征着活着的丰盈与欲望,另一个则昭示着死亡的冷静与必然。
柯立芝缓缓抬手,手指颤抖,似乎想伸向那盘切好的肉排,却终究停了下来。他望着盘中那鲜亮的色泽,目光中闪过一抹迟疑,最终轻轻叹息。
“人到老了,”他的声音低哑而沙哑,带着岁月的沉重,“竟是连食物都成了奢望啊。”
李峰微微一笑,伸手拿起夹子,动作干脆却不失从容。他替老人取了一块切好的肉排,放在盘子里,语气平静:
“卡老,请尝一口。这些东西,不是奢望,只是帝国仍能给予的余晖。”
他的话,像是一种安慰,又像是一种点拨。
老人静静地望着他,眼中闪过一抹感激,却也有一抹难言的沉重。那肉排在盘中散发着热气与香气,仿佛是最后的盛宴,象征着生命在余晖中的短暂辉煌。
他缓缓伸手,拿起刀叉,动作小心翼翼,像是怕惊扰了这份来之不易的放纵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