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伏提曼德星球的阴冷低地里,冈特政委久久看不到任何乐观的迹象。
这片土地阴湿、荒凉、充满泥泞与病态的腐臭。天空常年是灰暗的铅色幕布,乌云压得低低的,仿佛要将整颗星球碾碎。雨水几乎从未停歇,仿佛这颗世界本身都在用泪水宣告自己的无望与绝境。风带着冷意穿过军营残破的帆布与铁皮,吹得篝火摇摇欲坠,吹得每个人的耐心与希望都在消磨。
冈特知道,他被流放到这里,已经与昔日辉煌的海尔肯岁月彻底决裂。那时候,他的名字还能在军务部文件上占据醒目的位置,他还能在帝国的权力迷宫中找到几条通往上升的暗道。
他曾与那些有地位、有影响力的人共饮过酒,讨论过前途,甚至获得过几次可以改变人生的推荐。可如今,这些人都已经消失在尘嚣之中,或遗忘了他,或有意与他切断关系,像是在逃避一场瘟疫。
最终,他落得如此境地:被调往这个毫无战略价值的边缘战区,手里指挥的不是一支完整的团,而是一群残兵败将拼凑起来的零散部队。他们失去了家园,失去了亲人,失去了信念,只剩下麻木与仇恨。他能在每一双眼睛里读到怨毒,那不是单纯对敌人的怒火,而是对他这个政委的敌意。
幸运的是天命不服有心人,他们即将去泰拉,在李峰麾下效力。
冈特低下头,看了看摆在眼前的清单。湿气已经将纸张边缘泡得微微卷曲,上面潦草的墨迹像是伤口。他在空白处随手写下了一行字:
“把屎变成金子,然后想凯恩政委的运气一样,从天上掉下来一个李峰,或者把自己传递到一个泰拉大酒店里面。”
他盯着这行字看了一分钟,嘴角甚至浮现出一点讽刺的弧度。
那是疲惫中的一种自嘲,一种无声的苦笑。他明白这些愿望毫无意义,于是又将它们用笔划掉,把笔搁下。
“士兵。”
他抬起头,朝帐篷门口喊道。
守在门口的年轻步兵立刻挺直了身子,动作迅速而僵硬。冈特知道这个年轻人的名字——卡夫然。他记名字的本领还算不错,而在这段时间里,他也刻意努力去了解这些士兵。但冈特也很清楚,自己不该表现得太过亲近。
在部队里,一个普通的激光枪手若是过早发现政委记住了他的名字,往往会误解为政委在刻意拉拢感情。尤其是现在,他们的家园已经在混沌的火焰中化为灰烬,而政委正是那个带他们逃离的“罪人”。这种时候,表现得过于友善只会让人觉得软弱。
“进来。”冈特用弯曲的两根手指朝里面一勾,语气沉着而冷淡。
卡夫然立刻走到桌边,脚步干脆利落,神情却依旧木然,像是被磨去了情感的傀儡。
“外面还在下雨吗?”冈特问道。
“是,长官。”卡夫然毫无表情地回答,目光笔直,声音像雨点一样平淡。
冈特点点头:“我想要你帮我找到科贝克。我想他正在西边哨位视察。”
“是。”
“你听明白了吗?”冈特追问。
“找到科贝克上校,长官。”卡夫然复述了一遍。
冈特点了点头,顺手拿起笔,将一张打字纸折成一半,准备在背面写下指令。很多塔尼斯士兵都是文盲,文字对他们来说更像是晦涩的符咒。冈特一度认为这是个致命弱点,但他也渐渐学会了利用这一点,写下的东西不仅是命令,更是一种秩序的象征。
“告诉他准备三个行动小队,三十分钟后在北营与我会合。需要我写下来吗?”
“不用,长官。”
“好。”冈特还是写了下来,在纸背面工整地记下了“3个行动小队,北营,30分钟”,最后用生物识别印章戒指盖上自己的授权码。那枚戒指的冰冷触感让他短暂地回忆起往昔的权威与荣耀,但转瞬即逝。
“30分钟。”他把纸递给卡夫然,低声重复了一遍,“记得清楚点。”
“是,长官。”
冈特看着年轻人接过纸张,忽然随口问道:“该吃点早饭了,炊事班还可以做饭吗?”
卡夫然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耸了耸肩,动作带着一丝闷闷不乐的意味:“是的,长官。”
冈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那名年轻士兵转身离开,掀开帆布门帘,风雨夹着泥土的腥气一瞬间灌入帐篷,吹得桌上的纸张颤动。
他缓缓靠回椅子,闭上眼睛,任凭雨声与风声交织成单调的合奏。
在这种时候,他深刻地感觉到一种荒谬:他,一个曾经的政委、曾经的希望之星,如今却只能在这片冷雨浸透的低地上,思索着三十分钟后要如何带着一群残兵继续支撑。
伏提曼德没有荣耀,没有未来。这里只有湿漉漉的泥潭、阴冷的雨夜,以及那些对他心怀怨恨却又不得不跟随他的士兵。
他缓缓睁开眼睛,桌面上那行被划掉的字仍隐约可见,墨迹未干。
“把屎变成金子……”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一丝冷笑。
或许,这才是政委真正的职责。
在绝望里寻找价值,在废墟里锻造意义。
即便这份意义,连他自己都未必相信。
冈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卡夫然回望冈特的那一秒,眼中闪烁着一种无礼的愤怒,那种情绪如同寒刃般迅速闪现,却又像潮水一样在意识到军纪的束缚后退去。
他的目光很快滑开,越过冈特的肩膀,看向帐篷外的阴影,仿佛那雨幕之外有着某种能让他逃避当下的答案。那眼神里,既有一种被强行留下来加班的倦怠无奈,又有一种深埋在内心深处、近乎要撕裂胸腔的仇恨。
——亦或者,那是一个在心底认定自己所爱之人已因对方而死去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