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语气软绵无力,尾音甚至带着几分纵容,哪里有半分真正的责备?明眼人都听得出来,这分明是主子默许,奴才才敢如此放肆。
一股厌烦顿时涌上心头,我指尖微微收紧——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当真是把旁人都当成了傻子不成?正要开口驳斥,却见一直端坐于凤椅之上的皇后娘娘轻轻咳了一声。
咳嗽声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皇后娘娘身着明黄色凤袍,领口袖边绣着栩栩如生的彩凤朝阳,她端坐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虽未言语时已自带万千仪态。
她缓缓抬眼,目光扫过那侍女,又落回我身上,眼睛深邃如潭,仿佛能洞穿人心最深处的念头:“好了,今日是家宴,大家不过是图个乐子,何必为这点小事较真。”
她顿了顿,声音温和却带着分量:“上官姑娘这故事讲得生动有趣,字里行间又透着劝人向善的深意,倒是难得的好心思。”
皇后娘娘金口一开,席间众人立刻纷纷应和。
“娘娘说得是,上官姑娘这故事确实好。”
“不过是个侍女不懂事,何必放在心上。”
青衫侍女见状,脖子瞬间缩了回去,方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只得低下头,不敢多言。周瑶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些,端起酒杯掩饰般地抿了一口。
我垂眸浅饮,心中却清明得很——这不过是皇后一句话压下的表面平静,底下的暗流依旧在无声涌动,像蛰伏的蛇,不知何时便会再次窜出。
正思忖着,连云卿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皇后与周瑶那边,他微微侧头,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畔,声音压得极低:“婉儿,万事小心,莫要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他的声音里带着担忧,我微微点头,只觉一股暖意悄然漫过心头,我微微点头,声音压得极低:“我知道。”
话音未落,周瑶已提着裙摆站起身来。只见她敛衽屈膝,行了个标准的福身礼:“皇后娘娘,今日烛火明暖,众人言笑晏晏,何不就行个酒令助助兴?”
皇后正执杯浅啜,闻言放下玉盏,指尖在杯沿轻轻一点:“也好,便依你所言。”
周瑶眼中顿时闪过一丝亮色,她抬眸扫过在座众人,朗声道:“那便以‘花’为令吧。每人说一句带花的诗词,若是说不出,可就要罚酒一杯了。”
周遭立刻响起一片附和声,有人已迫不及待地抚掌道:“这个好!既应景又有趣!”
酒令行得极快,转眼便轮到了我。我指尖捏着酒杯,抬眼时正对上众人望过来的目光,遂从容放下酒杯,欠身笑道:“周姑娘莫怪,我自小在乡野长大,每日只见田埂上的野草闲花,哪里读过多少诗词?这酒令我怕是接不住了,还是自罚一杯,不扫了大家的兴,你们继续才好。”说罢便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周瑶端着酒杯嘴角微微向上勾起,眼底却淬着冷光,她声音不高不低,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上官姑娘这就过谦了。先前讲乡野故事时,遣词造句生动,怎么偏偏一句带花的诗词就作不出?莫不是瞧不上这酒令,故意推脱着不肯应?”
这话霎时激起千层浪,原本还在低声议论的众人纷纷住了口,目光齐刷刷地转过来,有探究,有好奇,还有几分看好戏的玩味。方才还和乐融融的气氛陡然一紧,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张力。
我压下心头的恼怒,她这是明着要将我架在火上烤——接得住,是她逼出来的;接不住,便是我真的才疏学浅,还要落个“故意推脱”的名声。
我深吸一口气,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温和的浅笑,眼底却平静无波:“周姑娘有所不知,乡野故事多是听来的白话,凭着记性复述罢了,哪里及得上诗词的精妙?我在诗词一道上确是短板。不过既蒙周姑娘这般看重,我便硬着头皮试一句,若是说得不好,还望诸位海涵。”
略一垂眸,片刻后抬眼,声音清朗了几分:“那就献丑了——‘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说罢微微欠身,“还望周姑娘莫要嫌弃才好。”
周瑶端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惊讶,没料到我竟能随口道出这样的句子。
惊讶不过转瞬即逝,她很快便敛起神色,重新扬起下巴,语气里带着几分挑剔:“这句倒也还算中规中矩。只是这句子里满是愁绪,‘万方多难’四字更是沉郁,与今日宫宴的喜庆氛围实在不太相符,听着倒添了几分晦气。”
我正待开口回应,想问问她究竟是要接诗词,还是要评意境,皇后却已放下了玉筷。她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目光落在周瑶身上,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好了,酒令本就是图个热闹,何必这般较真?上官姑娘既已接了,便是应了令。周姑娘莫要再刁难,免得扫了大家的兴。”
周瑶脸上的得意之色僵了一瞬,终究还是不甘地咬了咬下唇,依言坐回了席位。
我暗暗松了口气,忙向皇后深深欠身,声音里带着真切的感激:“谢皇后娘娘解围。”
酒令重新开始,众人很快将注意力转回席间的诗词唱和。烛火摇曳中,笑语声渐渐回暖,方才的插曲仿佛已被抛在脑后。
我眼角的余光始终留意着周瑶——她端坐在那里,指尖反复摩挲着酒杯边缘,眉头微蹙,显然并未甘心。
果然,轮到她接令时,她慢悠悠地启唇,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梨花……院落……溶溶月……”词句含糊不清,尾音几乎要融进空气里。
身旁立刻有人笑着催促:“周姑娘说的什么?声音太轻了,再念一遍吧!”
周瑶猛地将酒杯往桌上一放,瓷杯与桌面相撞发出“当”的脆响,她豁然起身,脸上哪还有半分先前的温婉,杏眼圆睁,竟直勾勾地瞪向我,声音陡然拔高:“都怪上官姑娘方才那晦气句子!什么‘万方多难’,听得人心里堵得慌,早就把我的兴致搅没了,我才会念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