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公子到——!”
门口伙计嘹亮的通传声响起,带着几分熟稔的恭敬。
店堂内所有忙碌的身影都不约而同地停顿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常态,只是动作间更多了几分谨慎和无声的注目礼。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涌入的晨光,轮廓显得格外清晰。
沈思齐今日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锦袍,玉带束腰,衬得人愈发清雅温润。
他脸上带着惯有的、令人如沐春风的浅笑,目光扫过店铺,最终精准地落在沈诗雅身上。
那目光深处,似乎比寻常多了一分难以言喻的专注和探究,像在审视一件新得的、价值连城的古玉。
“大哥!”沈诗茵笑容灿烂,像只欢快的小鸟般迎了上去,声音清脆,“今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沈思齐含笑向沈诗茵点点头,目光却未曾离开几步外那个沉静的身影:“你这丫头还是这般伶俐,不过是下朝经过罢了。”
他径直走向沈诗雅,步履从容,带起一阵极淡的、干净的松墨气息。
那气息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遥远,瞬间击中了沈诗雅记忆深处某个被尘封的角落。
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脸上维持着无可挑剔的、属于古钰阁东家的平静微笑,微微屈膝:“大哥。”
“诗雅妹妹不必多礼。”沈思齐的声音温和依旧,目光却在她沉静无波的脸上逡巡片刻,像是要穿透那层完美的伪装,“古钰阁声名日盛,京城的达官贵人们提及都赞不绝口。你…做得很好。”
他顿了顿,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赞许,甚至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或许都未察觉的、对眼前这巨大蜕变的惊叹,“辛苦了。”
沈诗雅垂眸,避开那过于直接的目光,视线落在自己交叠于身前的双手上。
指节因为常年接触金属工具和账册而显得略有些硬朗,不复昔日的柔若无骨。
她语气平淡,听不出波澜:“托大哥、大姐和沈家的福,诗雅不敢居功,不过是和诗茵勉力支撑罢了。”
“撑得这般好,便是本事。”
沈思齐温声道,目光掠过她低垂的眼睫,落向店内琳琅满目的珠翠。
他信步走到一处专门陈列海外奇珍的柜台前,目光被其中一枚鸽卵大小的珍珠吸引。
那珍珠通体浑圆,呈现出极其罕见、温润如绸缎的浅金色光泽,静静地卧在墨色丝绒上,仿佛凝固的月光。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那盛放珍珠的紫檀底座,发出两声清脆的叩响,如同某种信号。
“诗雅妹妹,”他转过身,目光重新锁住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清晰地穿透了店堂内细微的声响,“古钰阁的根基,在庆国已然稳固。这很好。”
他话锋一转,那双温润的眼眸深处,骤然亮起对商业锐利的光芒,如同出鞘的剑锋,直指核心,“但格局,不该仅限于此。”
他微微倾身,靠得更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力量,叩击着沈诗雅的耳膜,也叩击着她刻意维持的心防:“这两年,在落儿的引领下,庆国的海船,如今已能远抵天竺、大食,甚至更远的国度。我看过了,那里的香料、宝石、象牙……皆是稀世之珍。而庆国的吃食、日用品,乃至我们古钰阁独一无二的首饰工法,在那里,便是价比黄金的稀罕物。”
沈思齐的声音沉稳,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沈诗雅心中激起一圈圈扩散的涟漪,越来越大。
海风的气息,异域珍宝的华光,庞大得令人窒息的商机……这些画面随着他的话语在她脑海中翻腾。
“大哥之意是……”沈诗雅抬眸,迎上他灼灼的目光,试图维持声音的平稳,但袖中的手指已悄然蜷紧。
沈思齐脸上那温润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种成竹在胸的自信,他再次轻轻叩了叩那光滑的紫檀桌面,笃、笃——声音不大,却像敲在沈诗雅紧绷的心弦上。
“古钰阁,该出海了。”他清晰地吐出这七个字,目光牢牢锁住她,捕捉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语气斩钉截铁,又带着一种奇异的、鼓动人心的高亢,“诗雅妹妹,你可愿与我大庆船队联手,共辟这条海上商路?将古钰阁的招牌,挂到那些异国他乡的港口上去?”
“出海”二字,如同惊雷,在沈诗雅耳边炸响!她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震惊、狂喜和莫名恐惧的洪流猛地冲上头顶,瞬间席卷了她所有的感官。
眼前沈思齐清晰的面容仿佛骤然模糊了一瞬,耳边只剩下自己骤然放大的、擂鼓般的心跳声。
指尖那枚一直被她无意识捏在指腹间摩挲、带着温润凉意的南洋金珠,在这一刹那,仿佛被抽走了所有依附的力量。它无声无息地从她骤然失力的指间滑脱,挣脱了所有的束缚。
“嗒。”
一声极轻、极脆的声响。
那枚价值千金的浅金色珍珠,坠落下来,在光洁如镜的紫檀桌面上轻巧地弹跳了一下,随即骨碌碌地滚动开去,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决绝姿态,滚向桌沿,最终消失在桌脚的阴影里。
店堂内的时间仿佛被这细微的声响骤然冻结了。
所有伙计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惊疑不定地在那颗消失的珍珠和僵立不动的东家之间游移。
沈诗茵更是惊得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两年来突然变得沉稳如山的诗雅竟然会有这般举动。
沈诗雅僵在原地。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脸颊上最后一丝血色瞬间褪尽,留下的只有一片冰冷的苍白。
指尖还残留着那珍珠滑落时微凉的触感,空空荡荡。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冷静、所有的面具、所有精心构筑的心防,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沈思齐那石破天惊的提议,砸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