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个夜晚,我看着身上的伤口,将视线放在了书桌上。
我死死地盯着桌面上的杯子,下一瞬,杯子被移到了桌边,我及时收回视线和思绪才没让杯子摔落。
不然,父母绝对会激动地推开我房间的门,询问我是否又爆发了神力。
安静狭小的房间里,响起孩童迷茫又低落的呢喃——
“我……讨厌……”
讨厌,什么?
常年被洗脑,被控制的我竟连一丝喜恶都不敢表露。
我其实排斥着身边的一切——
我讨厌体内的这股力量……
我恐惧自己的与众不同……
我憎恨自己拥有那样的父母……
我厌恶那些人的触碰与挑选……
年幼的我,早已对整个世界都没什么好感。
——————
1980年7月,
地下室的空气凝固而潮湿,弥漫着血腥味和蜡烛燃烧的焦油气息。
烛火在铜制烛台上摇曳,将我苍白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在墙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血珠从我纤细的手腕滑落,滴在铁床边缘,发出细微的“嗒”声。
我紧闭着眼,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呼吸轻得几乎察觉不到。
父母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语气轻松得仿佛只是在讨论今天的晚餐,带着令人作呕的愉悦。
“这次的信徒出手真大方,”母亲的语调轻快,手指拨弄着纸币,“足足五百英镑,比上个月翻了一倍。”
父亲嗤笑一声,烛光在他浑浊的瞳孔里跳动。
“这群蠢货的钱最好骗了,还真以为喝她的血能获得健康长寿。\"他压低声音,却掩不住讥讽,“不过也好,要不是她身上真有那股怪力,我们还真骗不了这么久。”
我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心脏猛地收缩。
骗?
什么意思?
父母以为我如往常一样已经昏迷,开始肆无忌惮地聊起了天。
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当年本来就是为了骗口饭吃才混进他们里面,每日假装成那个疯样子我都要恶心死了。”
男人:“幸好我们聪明,在仪式上动了手脚,我们就成了被选中的使者,待遇好了数倍。”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从高处的排气窗斜斜地照进来,在地面上投下一道道惨白的细线。
安静环境下,我感觉自己的心脏正以一种陌生的速度跳动着——
咚、咚、咚……
每一下都像是要撞碎胸腔。
母亲的手突然抚上我的脸颊,指尖冰凉,像蛇的鳞片擦过皮肤。
“要不是她有这样的能力,我们哪能装得这么像?”女人的笑声像玻璃碎裂的声响,“那群信徒本来只想让她当个‘神谕者’,每天装神弄鬼说几句废话就行,可那样我们还怎么骗大钱,也是你聪明,想出了‘分血’这个法子……”
“他们每来一次,我们就能大赚一笔。”
男人笑出了声,视线落在了铁床上的女孩身上:“说来,她还要谢谢我们呢,不然她这样的怪物出生在别人家,只怕是要被活活烧死的。”
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原来如此……
原来父母也不是那种可笑的信徒,他们对我洗脑,只是为了骗钱……
原来我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我的心里产生了恨意,时隔三年,麻木的我再次有了反抗的心思。
我不再冷静,只觉得血液在血管里轰鸣,愤怒像滚烫的岩浆般涌上喉咙。
我猛地睁开眼,一把推开还在数钱的父母,跌跌撞撞地冲向楼梯。
身后传来父亲的怒吼和母亲的尖叫,但我顾不上回头,光着脚踩过冰冷潮湿的地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来到一楼,推开大门,看到外面世界的刹那,我忍不住地想流泪。
夜风裹挟着雨后的湿气扑面而来,街道上的煤气灯在雾气中晕开点点暖光。
街道上行人寥寥,冷风卷着落叶扫过石板路,我踉跄着大步奔跑着,很快脚底便被碎石划破,在石板路上留下暗红的脚印。
我的呼吸急促,喉咙里泛着铁锈味,可我不敢停下。
逃!
一定要逃!
然而,我太虚弱了,虚弱到即便拼了命仍旧跑不了很快。
父亲的脚步声从我身后逼近,我闭上眼睛用最后的力气想要再多跑几步。
可下一秒,一只大手就狠狠拽住我的头发,将我猛地扯倒在地。
“贱种!你竟然敢跑?!”
父亲的巴掌重重扇在我脸上,我的耳朵嗡嗡作响,眼前炸开一片金星。
我蜷缩在地上,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呜咽,却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
夜晚时分石板小路的寒意透过我单薄的衣衫渗入骨髓,远处教堂的钟声敲响深夜时分的报时。
沉闷又压抑的钟声回荡在我耳边,我渐渐垂下了挣扎的双手,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石墙上。
其实,就这样死了,也不错。
反正......
我也不想再经历如此可笑的人生了……
可偏偏就在我即将放弃的那一刻,一阵微风拂过脸颊,似乎有一股草木的清香混进了我的鼻息。
出于某种莫名的感觉,我缓缓抬起沉重的眼皮——
我的眼中,出现了一位姑娘。
黑发黑眸,极为漂亮的小姑娘。
女孩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和小男孩,但我顾不上注意他们。
因为那女孩太漂亮了,漂亮到我的眼里容不下任何人。
我看见月光如水般倾泻而下,为那道身影镀上一层银色的轮廓,女孩乌黑的长发如绸缎般垂落,在夜风中轻轻飘动。
她就站在街道对面,安静地注视着我的惨状,目光平静又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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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父母打的过程中,我的衣服被风掀开,露出了身上的伤痕,小臂上那个未包扎的伤口还在滴血。
但我没有在意那些,只是由于心里莫名的感觉始终看着对面的黑发女孩。
在我的注视下,黑发女孩迈开了脚步,她沐浴着月光,一步步朝我走来。
随着距离的缩近,我看清了女孩的眼眸。
月光似乎在她平静的眼中流转,像是深潭里坠入了星辰,真漂亮……
许是我的眼神太过炽热,黑发女孩随意地扫了一眼身侧,与始终盯着她的我遥遥对视。
我怔住了。
那一瞬间,我想起了家里那幅被信徒们日夜膜拜的神明画像——
画中的神明也是这样,眼神漠然而疏离,却又在某个角度折射出难以言喻、极其微弱的悲悯。
当你细看,却又觉得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鬼使神差地,我抬起伤痕累累的手臂,鲜血顺着小臂滑落,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救救我……
我在心里无声地乞求,眼里透露着哀伤。
黑发女孩停下了脚步,安静地看着我。
夜风突然变得急促,卷起地上的片片落叶,在我们两人之间盘旋。
就在我的父母想要呵斥黑发女孩离开前,我好似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率先开口——
“救救我!”
“拜托……”
父母警惕地盯着黑发女孩和她身后的男人,将手伸进口袋,思考着要不要拿些钱堵住这几人的嘴。
但下一秒,黑发女孩再次迈开脚步。
她绕过我,缓步离去,背影融入浓郁的夜色中。
我听见父母大大松了口气。
我垂下头,视线开始模糊。
果然……
都是骗人的……
那些人口中的神明从来不会垂怜我,也从来不愿给予我一份好运气……
父亲粗暴地拽起我的胳膊,咒骂着拖着我回家。
我不再挣扎,像一具尸体般任由摆布。
我只是最后抬头看了自己的父母一眼,神色中带上了一抹狠辣。
既然不能好好活着,
那么,一起死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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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沃蒂三个人离开后,艾薇拉从街道拐角缓缓走出。
她没错过德沃蒂面如死灰下隐藏的恨意。
在那一瞬间,艾薇拉捕捉到了小姑娘一闪而过的杀意。
可造之材啊。
格雷戈里微微弯腰:“小姐?”
艾薇拉轻声道:“似乎——今天能带回去两个孩子了。”
格雷戈里瞬间明白,他垂首用眼神瞟了一眼身后的男孩:“那我先把他带回去?”
艾薇拉微微点头:“嗯,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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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我被拽着回了家,麻木地挨着打。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蜷缩在客厅角落,额头抵着冰冷的白墙
我的神色或许已经麻木。
我觉得自己的意识正在一点点消散,就像烛台上那支快要燃尽的蜡烛,疲惫地缓缓闭上了眼睛。
但夜风吹开了窗户,为我送来了一抹新鲜的裹挟着某种树木的气息。
我睁开双眼,转动眼睛在周围找寻着什么。
在碗柜上,有一把水果刀。
我的眼里渐渐聚集了光亮,我死死地盯着那把刀,神色逐渐释然。
只要都死了,一切就会结束了。
只要大家都死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