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凌到了庭兰居后。
苍山上前,“大公子,这是从南京过来的密信。”
门外刮起大风,庭兰居前院的苍天大树摇晃着,依稀听到外头风雨声变大。
谢凌拆开信笺,目光扫过字迹间的内容,无非是详述他离京赴南京后,那边官员们暗地里的种种小动作,或是私相授受,或是阳奉阴违,桩桩件件都被细数在纸上。
谢凌眉头微蹙,自己在京城终究不能久留,若耽延过久,南京那群人没了忌惮,指不定要闹出什么更大的乱子来,到时候再想收拾残局,怕是难了。
眼见谢凌的身影渐次没入阴影里,肩头落着半明半暗的光,苍山终是忍不住上前一步。
“公子,按先前的计议,最晚再过四日,咱们就得动身回南京了。”
不能再推辞了。
否则向大人那边应付不过来。
谢凌喉间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嗯”,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信纸边缘的褶皱。
他忽然想起老太太的咳血症,“荣老那边怎么说?”
苍山垂手回话:“荣老已经松口,答应重新出山。属下刚得了信,他过几日便会亲自来府里给老太太诊脉。”
谢凌闻言默了默。谁都知道这位荣老是早已封炉的国手,自三年前闭门后便再不肯为权贵出诊。他前前后后登门三次,从初时被门房挡在石阶外,到后来隔着屏风说不上三句话,直到前日将那卷竹仙居士的《墨海图》送上,那可是荣老寻访了半生的稀世珍品,老爷子才终于在檀香缭绕的书斋里点了头。
他几乎下了血本。更不必说,他还应下了荣老另一个要求。往后谢府欠荣老一族一个条件,无论何时、无论何事,只要荣家开口,谢府必当应承。
为了老太太的病,他答应了。
谢凌对许清瑶始终存着几分不喜。
在他看来,许清瑶那副性情纯善的模样多半是伪装,更绝非在祖母跟前显露的那般乖巧柔顺。他甚至在心底怀疑,许清瑶怕是存着几分挟恩图报的心思,才总在府中摆出那副姿态。
更何况,她这人本身就透着股说不出的古怪,言行举止间总有些让人捉摸不透的地方,越发让他生不出好感。
若是荣老真能有十足把握医好祖母的病,那往后谢府便再无求于她许清瑶的地方了。
谢凌期望如此。
须臾,他坐在了太师椅上,“慕容昀那边动静如何?”
“回禀大人,慕容昀依旧如常,守在皇陵里为陛下抄经,日日青灯古佛,看似安分。只是……山西一带近来颇不太平。”
“据查,慕容昀那位被投入天牢的亲舅舅,竟买通狱卒找了替身顶罪,早在几月前就逃出生天,如今正在山西地界。”
苍山有些不安:“主子,废太子这般行径,怕是要走上歧途啊。”
谢凌默然不语,指尖的叩动缓缓停了。他自幼浸淫儒学,奉的是忠君爱国之道,君君臣臣的纲常早已刻进骨血,慕容昀此刻的所作所为,于他信奉的忠君之道而言,终究是难以认同的。
谋逆二字,重逾千钧。
这等大逆不道的行径,一旦沾染上分毫,便是株连九族的滔天罪孽。莫说自身要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怕是祖宗坟茔前的石碑,都要被世人的唾沫星子浸蚀得面目全非。
那是要被钉在史书耻辱柱上,让子孙后代世世代代抬不起头来的。
慕容昀想邀他共赴这趟浑水,他还得掂量掂量一下。
在他眼里,慕容昀早已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离开了没多久,谢凌又想起了表姑娘来,心里疲惫,不自觉地捏了下太阳穴。
此番一别,想来总要隔上数月才能再见了。
希望,她接下来的几天安安分分地呆在谢府里,不要再惹他生气了。
……
何洛梅的亲姐姐一家,自年后便有了新的安排。因在京城购置的宅院已装修妥当,他们早在二月便搬离了谢府,开始了新的生活。
另一边,安坤荣的境遇也颇为顺遂。凭借谢凌的举荐,他谋得了一个七品官职,虽是起步,却也算得上是不错的开端。而他的父亲原扬州郡守,也已调任京城,升任四品官职,一家人在京城的日子愈发有了奔头。
尽管李鹤川渐渐成了谢易墨的救命稻草,可只要安坤荣呆在京城,她便永远会在某个夜里做着同样的噩梦。
这日,周氏带了女儿来谢府做客,何洛梅好生招待了她。
谢易墨刚从普济寺回来,就这么不凑巧地碰上了她。
周氏只见远处站在养着睡莲的水缸边的妇人,乌木簪绾着松松的堕马髻,鼻梁挺秀如远山,孕中发福的身段被宽大的锦裙遮掩,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贵气,混着孕中特有的温润,竟比往日更多了几分动人心魄的韵致。
因怀孕不便,周氏只能牵着女儿宛宛的手。
谢易墨见到她,连招呼都不想打,便要绕道走。
可没想到,周氏却唤住了她。
“二姑娘,请留步。”
谢易墨在水廊上顿住了脚步,顿时捏紧了手中绫绢扇。
她与周氏不和,早已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事了,周氏这小半年来也能感觉到她的不喜。
可她没料到,周氏这会儿竟然会叫住她。
周氏见她驻足不前,便吩咐嬷嬷抱着女儿,安顿好了宛宛后,周氏便走到了她的面前。
周氏看了她一眼,侧过脸来看向贴身丫鬟,温和细声细语:“你先退下吧。”
丫鬟闻言蹙起眉头,脸上满是为难,却仍执拗地不肯挪动脚步:“夫人,您如今怀着身孕,公子今天特意交代,要奴婢寸步不离地守着夫人……这若是走开了,万一有个闪失,奴婢实在担待不起。”
周氏却不容置喙,语气里添了几分坚持,“我与二姑娘说几句体己话,能有什么要紧?你且先退下吧,有事我自会唤你。”
丫鬟只好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