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客栈里遇着醉酒闹事的客人,原是常有的事。
多半时候,只要陪着笑脸软下语气,再添壶酒、让几文钱,给足了台阶,那些借酒撒疯的也就顺坡下了,犯不着闹得太僵,毕竟生意还得做下去。
可总有那么些油盐不进的刺头,非得闹到鸡飞狗跳,那便只能请官差来评理了。
有伙计见势不妙悄悄溜出去,脚步飞快地往衙门方向去了。
“老贺你没事吧!!” 张兄又急又怒,指着那伙人骂道,“你们这群混蛋!光天化日之下敢动手伤人!”
那伙人见贺掌柜受了伤,反倒更嚣张,梗着脖子嚷道:“撞一下怎么了?谁让他自己不长眼,非要往跟前凑!”
贺掌柜按了按额角,指尖沾了血,声音仍尽量平和:“诸位何必动怒。真闹到衙门……对谁都不好。”
“你敢威胁老子!”
“怎敢。” 贺掌柜微微欠身,“小人开门做生意,只求安分赚钱,不想多生事端。”
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那伙人的火气更盛了。
“安分赚钱?我看你是没安好心!” 一个醉汉拍着桌子站起来,酒气喷得老远,“今儿就冲你这话,这店也别想开了!!”
另一个人跟着踹了脚旁边的条凳,“还敢拿衙门压人?老子走南闯北,什么场面没见过!”
张兄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撸着袖子就要上前,被贺掌柜一把拉住,“诸位消消气,凡事总有商量的余地……”
“商量个屁!”醉汉吼着,抓起桌上的东西就往地上砸,“哐当”一声脆响,瓷片溅得到处都是。跟着又有人掀翻了桌子,盘碟碎裂声混着骂声,乱成一团。
这边正乱着,十四将手里的托盘放至一旁,走上前来,开口时声音依旧平平的:“贺掌柜,您流血了。”
“没事,” 贺掌柜朝她摆了摆手,“你先回后院去。”
“嗯。” 她应了一声,却没动。
下一秒,她慢慢弯腰,捡起地上一根断了的桌腿,朝那伙人走过去。
“喂,你个小丫头片子想干什——!”醉汉的呵斥刚起了个头。
“咚”的一声闷响。
第一个人倒下时,周围的喧闹都停了。
【贰】
张兄提着茶壶回来,壶嘴的热气氤氲了他眼底的神色:“那是我们头一回见她动手,一个个都惊得说不出话来!不过眨眼的功夫,刚才还张牙舞爪的几人,就都滚在地上疼得蜷成一团,连叫骂的力气都没了。”
他端着茶壶的手微微一顿,“但是……”
但是她并没有停下来。
……
地上的人早就没了半分嚣张气焰,有的抱着胳膊直抽冷气,有的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刚才叫嚣得最凶的那人,被她死死按在地上。后颈被膝盖顶着,脸贴在冰冷的地面,连抬一下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感受着背上那股不容反抗的重压。
十四俯身抓起旁边散落的一根竹筷,“刚才是用这只手推的,对么?”
“噗”地一声,筷子就从那人手背穿了过去,钉在地上。
“啊——!!”
她没理会那声惨叫,转身走向下一个人。那人吓得连滚带爬往后缩,嘴里胡乱喊着求饶的话。她慢悠悠地跟着,手里的桌腿在地上拖出“沙沙”的声响。
“是你骂的 ‘不长眼’ ?”她问。
“对、对不起!我错了!我不是人!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放过我……” 男人涕泪横流,脸贴在地上拼命磕头,额头撞得青肿也不敢停。
然而十四手里的木棍落下,一下,又一下。
贺掌柜的声音陡然响起,“十四住手!”
可她像没听见。
随手丢掉木棍,揪起离得最近那人的头发,狠狠往地面摁去。“咚”的一声,额头撞在坚硬的地上,那人闷哼一声,眼前瞬间发黑。
旁边有个没被打懵的想趁机爬起来溜走,他刚弓起身子,十四头也没回,反手一脚就踹在他侧脸。那力道又快又狠,那人“嗷”地一声,整个人撞在旁边的桌子上。
“我再说一遍,住——手!”贺掌柜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怒色。
十四顿住。
她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满地的狼藉:翻倒的桌椅,散落的盘碟碎片,还有地上那些蜷缩着呻吟的人,以及贺掌柜紧抿的嘴唇和眼底的失望。
那些方才还在看热闹的客人,此刻都僵在原地,看十四的眼神像看怪物。
她知道,自己闯祸了。
客栈里静得可怕,只有地上伤者压抑的抽气声。
她站在一片狼藉中央,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足无措,却连一句“对不起”都说不出口。
【叁】
这时,几名官差提着刀冲了进来,腰间的铜铃随着急促的脚步叮当作响。
领队的郑捕头目光在地上的伤者与十四之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贺掌柜身上,沉脸道:“贺掌柜,你家这伙计,得跟我们走一趟。”
“郑大人,她还是个孩子……”张兄忙把她往身后拉:“况且是这几人先动手砸店伤人,我家十四不过是自保罢了!”
贺掌柜望着十四,看了许久。
他转过身,对着郑大人深深鞠了一躬,“郑大人,此事确是这几位客人先寻衅滋事,在下额头的伤,还有在场的诸位都可以作证,劳烦大人秉公处理。只是十四年纪尚轻,下手不知轻重,惊扰了大人,是在下管教无方。”
说着又弯了弯腰,“我代她向大人赔罪,还请大人看在她年幼的份上,这次暂且饶过她……这个月的钱,在下定会双倍奉上。”
张兄连忙按着十四的头往下压,急声道:“快!向大人道歉!”
十四的下巴抵着胸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了出去:“对不起。”
郑捕头冷哼一声:“别以为你和李大人沾点交情,就能这般纵容!这次就算了……”他抬眼扫过十四,带着几分警告,“好好管教你家这伙计,就算是疯狗,也得有根链子拴着!”
“是,多谢大人宽宥。” 贺掌柜再次躬身,“恭送大人。”
官差押着地上那伙人离开后,贺掌柜只冷冷地瞥了十四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就往里院走去。
张兄知道他这是真动了气,叹了口气刚想追上去劝劝,衣角却被轻轻拉住了。他回头,看见十四仰着脸望着他,眼里没了方才动手时的狠劲,只剩孩童般茫然无措。
“贺掌柜…… 生气了。”
张兄抬手敲了敲她的脑袋,无奈笑道:“好啦,这次确实是你太过任性了。等会儿找个机会,跟老贺好好认个错。他那人你还不知道?心肠软着呢,不会真跟你计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