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哉……殿下近日脉象,较之两月前,竟沉稳和缓了许多。那‘三多一少’之症,口渴,善饥,溲频之感,是否有所减轻?”孙思邈终于收回手,抚着长须,声音带了些探究与困惑。
“孙神医,确是轻减了不少!夜间不再那般焦渴难眠,身上也仿佛有了些力气。”李承乾连忙点头,脸上紧张之色稍褪,换上几分欣喜。
“从舌苔上来看,虽仍偏红少津,但已不像先前那般干裂无津。阴亏燥热之象,也有所缓和。”李军跟着点头。
“殿下脉象确有转机,阴液似有滋生之象,虚火亦见潜藏。然,老夫前时所开之方,主在滋阴清热,益气生津,乃循序渐进之法,绝非虎狼之药。按常理而论,绝无可能在如此短时日内,有此显效。”
孙思邈缓缓摇着头,白眉下的目光愈发深邃,他抬头看向李军。
“你我皆明,消渴之症,缠绵难愈,调治如抽丝剥茧。此等变化……快得超乎情理”
“孙神医所言极是。方药虽对证,但药力之显,贵在持久调和,有此番改善,迅捷异常,倒像是……有其他助力。”李军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百思不得其解。
李承乾听着两人的话,脸上的欣喜稍稍收敛,回忆着最近自己吃了些啥?
“好转了不是好事么?有可能是我这儿的泉水包治百病。”李昊见三人都皱着眉毛,开了句玩笑,他猜测是大唐的药材药性好,孙思邈采药的时候也没注意……
“那个……昊哥,我还没喝过这儿的泉水。”李承乾往昊哥身边凑了凑,小声嘀咕了一句。
“不重要,来,我给你搭搭脉……”见李承乾将自己说笑的当真,李昊笑着摆手,随后伸手将他手腕抓住,闭上了眼。
“倒是像模像样,琢磨出什么了?”孙思邈见李昊搭起了脉,好奇发问,至于太子的病情,等回去再尝尝自己先前配的药再另开方子。
“啧,孙神医,你一打岔,我又得重数……”孙思邈一出声,李昊睁开了眼,另一只打着节拍的手一下子节奏乱了,无奈的吧唧了下嘴……
“何意?”孙思邈一时没明白李昊在说什么……
“孙老,别搭理他,他数心跳呢……”李军单手扶额,撇过了头。
“……你不是说你曾上过那后世的……中医药大学?如何学的?”一听李昊只会数心跳,孙思邈有些无语,想想之前自己竟然让李昊来给村民看病,他都有些后怕……
“咳~~~对啊,学……”李昊瞥了眼老爸,决定撒个小谎:“这学嘛……就是三十几个人听老师上课,什么浮脉,迟脉,滑脉,促脉的,讲一讲,然后同学们互相搭脉实践一下,最后临床考核。”
“没了?”孙思邈瞪大眼睛,上嘴唇的胡子微微翘起。
“没了……”李昊摇摇头,后面读研,以及读研后的实习,他知道是知道,但老爸在这儿,有点不方便吹牛x……
“后世都是如此学医?”孙思邈皱着眉看向李军。
“孙老,后世中医人才本就青黄不接。”李军接过话头,语气带着些沉重:“并非人人都有机缘得遇明师,许多学子,终其一生,或许都只能在书本上打转,难得真传。”
“那要怎么学?”听着老爸的意思,李昊隐隐有种两年大学白念了的感觉……
孙思邈看了李昊一眼,神色肃然:“若想学医,自古便只有一个法子,跟对师傅,脚踏实地地学。
说完见李昊前倾着身子,似乎是求知若渴,便继续细致道来。
“便单论切脉一途,若想初窥门径,非十年随师临证不可,如何学?起初,徒弟随师傅出诊,侍立一旁,师者为病家切脉,斟酌之后开出药方。这时,徒弟再上前切脉,仔细体会患者此刻脉象,指下是何感觉,是浮是沉,是迟是数,是滑是涩,须得自家细细分辨,默默记下。”
他顿了顿,继续道:“而后,徒弟将师傅所开之方,一字不差地誊抄下来,抄方非是简单誊写,乃是要对着方子,一味药一味药地看,思忖师傅为何用此药,是针对脉象中透露出的哪一处病机,思量这君臣佐使如何配伍,如何共奏其效。”
“待抄完方子,徒弟须得再次上前,为那病家切脉,这一次,便是要拿着方子,对照着方才指下的感觉,再去体认,印证。”孙思邈目光深远,将医学传承之路缓缓道出。
“如此,一诊,一切,一抄,再搭,再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经手的病例成千上万,体会的脉象千变万化,非十载寒暑,难窥其门径。”
“师傅就不能直接告诉徒弟么?”李昊也不知怎的,居然听进去了……
“脉理精微,其意难言。譬如这滑脉,‘如盘走珠’,师傅可以说与徒弟听,但这‘如盘走珠’究竟是何等感觉?徒弟未曾真切体会过,便永远隔着一层。即便某日碰巧体会到了,下次遇到类似的,其程度,兼夹之象又有细微不同,又需重新琢磨。这其中微妙之处,非言语可尽传,有时连师傅也难以用言语说清其细微差别,全靠学者自家悟性,心领神会。所谓‘医者,意也’,便是此理。”
孙思邈说完最后一个字,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李昊似有所悟,他转头看向老爸,当初就不应该花这冤枉钱送他去学校……
“别看我,你要是能读到研究生,我还可以带带你……”李军给儿子留了点面子,他早知道儿子不是学医的料,让他去上学也就是混个文凭,但没成想文凭也没混到……
“咳~~~多谢孙神医赐教,一大早,我是大有收获啊。”瞅了瞅时间,李昊拱手准备开溜,今天脑细胞已经死的太多,有点扛不住,需要放两首歌来舒缓一下……
“收获?你学到了什么?”见儿子要走,李军笑着追问。
“中医的传承是师徒关系,没有别的办法,最重要的是感悟,中医不能像西医(现代医学)那样‘批量生产’,因为西医所有的数值都能量化,嗯……真正的中医必定是神医,因为他有伟大的直觉,还有……我上的大学……咳~~~白费。”李昊拍了下李承乾的肩膀,扭头就跑……
孙思邈与李军相视一眼,皆是不由莞尔,摇头失笑。
两人极有默契地同时再次伸出手,一左一右,按住正下意识想跟着溜走的李承乾,将他重新按回座位,继续诊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