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月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世界在这一刻忽然失声。所有的喧嚣都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他一人,被遗弃在这无边的寂静里。
原来这个世界有这么冷。
巨大的轰鸣撕裂了寂静,伴随着一声穿云裂石的龙吟。黑月没有回头,也不必回头。他知道来的是什么。
万顷海水轰然崩塌,一道银白色的巨大身影破开海面,潜龙升空。恩利尔跃入苍穹,展开遮天蔽日的双翼,投下的阴影将整片海域笼罩。
它的目光扫过黑月所在的方向,瞳孔骤然收缩。巨翼挥动间,无形的冲击波将黑月狠狠掀飞,直坠向那道扭曲的异次元之门。
在没入门内的最后一瞬,黑月奋力伸出手,抓住了三月和四月。温热的血珠溅在他脸上,凝成一道血色的弧线。
波塞冬的钢铁骨架发出最后的哀鸣,这艘曾经纵横四海的巨轮缓缓沉入凝固的海面。与之同沉的,还有那条巨大的龙骨,最终彻底消失在了深海之中。
破军被重物坠地的声响惊得猛然回首,只见三个血淋淋的身影纠缠着滚落在地,不由得脱口惊呼。
待他定睛看去,才发现那竟是黑月与三月、四月。鲜血从两人身上不断涌出,在地面上蜿蜒成一道触目惊心的红色溪流。黑月紧紧抱着三月和四月,神情不知道是呆滞还是悲伤。
“我操...我操!你怎么搞的,怎么回事!”破军的声音打着颤,踉跄着扑向前去。闻声赶来的众人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一时竟僵在原地。
“救人...救人!止血,止血,给他们止血...”黑月像是突然恢复了神智,他猛地抬头,黄金瞳几乎被血丝染红,像是要滴出血来。
沧月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一旁,看到血泊中的三人时,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她单膝跪地,修长的手指轻触三月和四月的额头,冰冷的能量如细流般缓缓渡入她们体内:“怎么回事?”
“缪尔五世...他没有离开,他利用了那具骨骼的残骸,他想杀我...他...”黑月的声音颤抖,“救救他们,救救他们...”
突然,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眼底猛地燃起一丝微弱的光亮:“对了!极限治愈术!艾米博士的极限治愈术!我能用...”
翠绿色的光芒在他掌心亮起,如同初春破土的新芽。那光芒跳跃着,缠绕着他的指尖,温柔地渗入三月和四月的伤口。他的身体因为过度负荷而剧烈颤抖着,却依然不管不顾地催动着异能。绿光越来越盛,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每输送一分能量,黑月脸上的血色就褪去一分。鲜血不断从他的嘴角涌出,顺着下颌滴落,在他衣襟上绽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沧月伸出手,一把按下了黑月的手,将绿色的光芒生生掐灭在黑月的手心。
“你干嘛?!”黑月猛地咆哮起来,“他们快不行了!他们快不行了!”
“你意识到了吧...”沧月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并没有因黑月的失态而动怒,“极限治愈术终究只是凡人的手段...它们治愈不了白昼之王造成的创伤。”
黑月整个人凝固在原地。他颤抖着望向三月和四月,的确如沧月所言,那些翠色的光芒虽缠绕在伤口之上,却无法止住奔涌的鲜血,甚至连最细微的裂痕都未能弥合。
“怎么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双膝重重砸落在血泊中,徒劳地用手捂住弟弟妹妹的伤口。温热的血液不断从他指缝间溢出,将他的双手染成刺目的红色。
他从未对三月抱有过什么好感。虽然自己也难以完全融入人类的群体,但三月却比他更像一个异类,他的人生里仿佛只剩下四月和任务,对待旁人总是一副全世界都欠了他钱的模样。所以在训练场上黑月对三月出手总是最狠,每一拳都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连带着对四月他也难得给出好脸色。尽管那是个乖巧的姑娘,但谁让她是三月最珍视的人呢?他时常想让这对小鸳鸯自生自灭去吧,甚至偶尔还会期待有个厉害的反派能替他好好教训三月一顿,光是想象那张冷脸上出现挫败的表情就让他暗爽。
可是他从未真正希望三月死去,尤其不能死在他眼前。即便再讨厌那个冷冰冰的小子,即便他们之间没有血缘的羁绊,在他心底深处三月终究还是个不省心的弟弟。他不能接受在这茫茫世界上,又一个与他相连的存在就这样消失。
尘封的记忆涌上心头。那时九月拖着浑身是血的十月回到黑月岛,十月几乎成了一个血人,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深红的印记。艾米博士的极限治愈术确实神奇,不过打个哈欠的工夫,重伤的十月就又恢复了生机。当时四周响起一片赞叹之声,所有人都在鼓掌盛赞他的异能真是牛逼。可没有人知道当黑月从九月怀中接过那个血淋淋的躯体时他几乎要吓疯了。他从九月怀里接过十月的时候心里发了疯一样嘶吼,嘶吼着“不要死!”
从那一天起他接下了K先生交付的所有任务。“冥王黑月”的名号很快响彻天下,再没有人敢对黑月铁骑的任何成员出手,因为他们深知,即便赢了,也将迎来这个世界上最强的异能者无止境的追杀。
他本来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异能者之王听起来多拽多牛逼啊,可现在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刚刚苏醒时的自己。对整个世界感到陌生而恐惧,只能像一头受伤的幼狮般龇牙咧嘴,用虚张声势来掩饰内心的惶惑。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副无所畏惧的面具之下藏着一个害怕孤独的孩子。
他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足以牢牢握住自己的命运,他能保护好身边的一切了,他可是世界最强。可他在这里失败了。时光的旋涡再度将他吞噬,将他变回那个只会用愤怒掩盖恐惧的孤独少年。
是啊,这个世界从来都是这般残酷。无论你如何反抗,它依旧沉默地运转,从不在意你的喜怒。
你曾在训练场上将三月一次次打倒在地,看着他擦去血迹继续爬起,以为这样就能让他学会软弱;你曾对四月冷眼相待,以为疏远就能切断牵挂。可如今他们的鲜血真真切切地流淌在你的指间,你却连止住这温热都做不到;现在九月和十月都不知所踪,而你甚至没能在抓走他们的罪魁祸首面前保护好自己的弟弟妹妹。
你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强大到足以守护所有人,张开双翼便是他们的庇护所。可现在你终于明白你从未真正改变过什么,狗屁的异能者之王,狗屁的世界最强。
黑月死死抓着自己的额头,好像有一个锯子在锯他的颅骨,疼的几乎像要裂开。
“哥...”四月微弱的声音将他的思绪猛地拽回现实。他慌忙低头,奇迹般地,她的眼眸依然清澈,尽管那柄长枪已经贯穿了她的胸膛,撕裂了她的肺叶与脊椎。
“我在,妹妹,我在...”黑月的手死死压住她不断渗血的伤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哥,答应我,你告诉他...”她看向一旁毫无血色的三月,每吐出一个字,鲜红的血沫就从她唇间涌出,“要他好好活下去...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别说傻话,你会没事的...会没事的...”黑月的声音破碎如受伤孤狼的哀嚎。他反复呢喃着这句话,掌心却清晰地感受到她的体温正在一点点流逝,怎么也抓不住。
“哥...”四月努力扯动嘴角,似乎想露出一个微笑,但下一刻她的声音里就染上了一丝哭腔,“我疼...”
这一刻黑月的眼前仿佛浮现出多年前的画面。训练场上四月一次次被他击倒在地,却又固执地爬起身来。她眼角还挂着泪珠,委屈地仰起脸对他喊:“哥!我疼!”
那时的阳光透过训练场的穹顶洒落,将她的发梢映得金黄。她明明疼得嘴唇都在发抖,却还是咬紧牙关摆出迎战的姿态,像一株在狂风暴雨中顽强挺立的小白杨。
而今她的声音和当年如出一辙,说着同样的话。只是这一次,他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一边嗤笑她这点疼都受不了,一边暗自放轻手上的力道。
心脏一点一点停止跳动,最终无声无息。就像风停了,落叶也不再簌簌下落。
冰冷从不知何处侵蚀而来,将他拖入黑暗的深渊,时间如同轮回不停变幻,一切如真,一切似幻。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离他远去,又像是在逐渐靠近。
四下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沉默地注视着这令人心碎的一幕,喉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半点声响。
破军的双手不受控制地轻颤着,黑月铁骑的每一个成员都是当年他与艾米博士、K先生一同唤醒的。除了黑月,其他人那时还是孩童模样。他亲眼看着这些孩子一步步长大,如同注视着自己亲手栽种的树苗抽枝展叶。而此刻,他正经历着宛如丧子般的剜心之痛。
沧月打破了这片凝固的沉默。她一手拉起失魂落魄的黑月,另一手凌空划出一道弧线,异次元之门在她身后豁然洞开,紫色的光芒将几人尽数吞噬。
黑月再度抬起头时,发现自己已然回到了那片虚无的隧道,亘古的大门横贯在虚空之中,散发出令人敬畏的气息。
一条青黑色的巨龙盘踞在门前闭目小憩,鼻息间不时迸溅出耀眼的电弧。它身后横陈着两具巨大的骸骨。黑月一眼就认出,那正是被缪尔五世操纵的风灾与旱灾。
清脆的马蹄声自远而近,犹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黑月蓦然回首,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奥丁骑着八足天马踏破虚空,神威凛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