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连绵不绝,像张余山永不停歇的愁绪,每一声雨滴砸落的声音,都在对着他紧绷的神经开枪。
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细长的影子被火光扭曲模糊,迷离出千层蒙影。
“宫先生在写什么?这一路上比阿苎那娘们都忙?”
王胖子歪头和无邪在番子的身后咬耳朵,他是真心有点好奇,那位宫先生,一得空就在一个挺厚的册子上写写画画,还看的紧,除了封面上‘异闻录’的小篆,他竟是一眼都不曾瞟到具体内容。
“天真,你说异闻录前面那两个图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弯弯曲曲的挺好看的,是族纹还是密文?胖爷我咋就记不住也画不出来呢?”
嘟嘟囔囔的王胖子突然觉得有些冷,往火堆前伸伸脚,一转头就对上了青年冷漠的眼神,刺的王胖子脖子一缩,打了两下自己的嘴巴以示嘴欠。
王胖子捏了捏自己肚子上的完整腹肌,只觉得自己太难,他真是为了天真和番子兄弟以身饲虎了,宫小先生那眼神,下一秒刀架到他的脖子上顺手割了,他都不怀疑。
小先生煞气太重,难怪无邪那个最爱问东问西的人都格外乖巧,他胖爷这把也是顶风作案了。
连绵的雨终有停歇的时候,道路虽泥泞,却无法阻拦执意前进的人。
……
青年的异闻录对无邪等人瞒的紧,却往张麒麟的方向大大方方的倾斜。
比起内容,张麒麟更关注的是青年誊写时剧烈消耗的精气神。
青年离他最近,一些难以掩饰的细微变化瞒不过他的眼睛与感知。
青年给他看册子的内容,却对封面的文字遮遮掩掩,王胖子口中‘异闻录’上边的两个图纹他一直不曾看全。
张麒麟看着青年故意给他看的册子,一行行文字里,除了云篆,还夹杂着未知的文字体系,是很有保密度的一本手稿。
最令张麒麟惊异的是,那些未知的文字,他竟然大概可以理解其中的意思,但胖子他们似乎连字形都记不住。
张麒麟看到青年将册子从中间翻开,翻出新的一页,他放下笔,看了他一眼后,往嘴里塞了一颗药,精气神如油灯续满,继续在新页上用未知的文字书写。
那一眼的情绪很是复杂,有惋惜,有焦虑,还带着自愧自苦,情绪浓重的,让张麒麟怀疑,在这二十余年里,他又忘了什么关系很紧密的人。
但他这二十多年的记忆分明是连贯的,除非这位宫姓青年的年岁远超表面。
张麒麟想,或许他该和青年搭搭手,摸个骨。
雨水浸透落叶腐土,水汽返上来一些特殊的味道。
张麒麟离开专心誊写的青年,追着那人体腐臭的味道,离开火堆。
枯枝败叶下,掩埋着一条巨大的蛇骨,蛇骨的腹腔里蜷缩着一具多处骨骼碎裂的女性枯骨。
被吞食前,这位女士不是经历了蟒蛇的绞杀,就是被死后被口腔肉壁狠狠挤压,碎裂的骨头一碰就成渣。
生锈的铁鸡腿,发黑的武装带都在提示这具尸体生前的不一般。
……
小纸人忧愁的在张余山的身前转着圈圈,但全心全意勾勒天文的张余山,并没有多余的心力分给外界,他要写完这段句话。
阿苎捂着无邪的口鼻屏息,王胖子和番子眼瞳地震的看着攀缠在树上的大蛇。
此地多虫,小型动物都少见,这蛇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腥臭的味道从侧面传来,无邪想到了秦岭时,环绕着他的黄瞳黑蟒。
光滑微凉的鳞片一片片的从他手底掠过,冰凉的身躯贴着他的臂膀,挤进他的背后,细长的舌头舔过他的掌心,湿滑冰冷。
无邪的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余光里扫进一条新的黑鳞大蛇。
说实话,真的,他真的不需要这么讨蛇类喜欢,他一点儿都不想当蛇类柔嫩多汁的肉点心。
僵持了一段时间后,似乎嫌弃这点心沾芥末了,大蛇缓缓的缩回打弯蓄力的身躯,准备去找合胃口的吃食,比如他那些鲜美味烈的同类,还有地底那些,一口爆浆的虫子。
福不双至,祸不单行。
一只羽毛湿漉漉的鸟,飞着飞着,啪嗒一声掉到了无邪等人的面前,退到一半的大蛇陡然回首,和自己的配偶来了一个弹射夹击。
举枪却来不及射击的番子一个偏头,将身后的张麒麟暴露在蛇口的面前。
张麒麟踹飞无邪躲过了侧边咬过来的大蛇,提刀卡住大蛇的尖牙,却来不及对背后的大蛇进行反击,番子撤的太快太麻溜,张麒麟的后背毫无保留的展示在最粗壮的大蛇面前。
本着咬谁不是咬,吃谁不是饱的原则,大蛇将自己的蛇口张的更大,虽然闻着讨厌,但难吃就难吃的点吧,全当换口味,管饱就行,吃饱了早点儿和配偶造小蛇去,无良祖宗一天天的催催催,生不到指标,它自己可就要去喂祖宗了……
对祖宗的畏惧,压下了大蛇对气味的讨厌。
我咬……咬……
怎么够不到……?
大蛇努力的抻着自己,抻了一会儿后,直到那近在咫尺的臭晚饭离开,它噗通一声砸地上,都没尝到一点儿肉边边。
奇了个怪了,亡友诈尸,闹鬼了吗?
说起来,当年和它竞争的那蛇,就是死在这儿呢……
死前也是吃了这样一个两脚行走的小人,然后就肚子开花,死的老惨了!!!
嘶——!!!
莫不是族群传说里的,瑶池娘娘的神罚?
据说,据说哈,很久很久之前,在老祖宗还小的时候,这片土地遍布两脚行走的小人,他们是瑶池娘娘的信徒,伤了他们会被降下神罚,剥皮抽筋,放到四四方方里被人分吃……
呜~~!
大蛇的嗓子里挤出一声呜咽,颤颤巍巍的去看自己感觉异样的尾巴,瑶池娘娘在上,老祖宗在上,它只想填饱自己的肚子,不想给别的什么填饱肚子,老祖宗不行,两脚的小人更不行……
嗯???
看着抱着自己尾巴,使得自己不能寸进的黄色小小小小小人,大蛇的脑袋上挂满了问号,这颜色,死掉的树叶子成精了?
大蛇眼泪汪汪的看向还在和最难闻的那个两脚小人较劲的配偶:“嘶~嘶~嘶~!”
媳妇,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就着虫子吃辣条吧,瑶池娘娘显灵,死树叶子成精了……
身材细小一些的大蛇,迟疑的后退,和两脚小人拉开距离。
“嘶嘶~!”真的?
“嘶~嘶~嘶~!”媳妇,看你尾巴。
“嘶——!!!”
撤——!!!
看出大蛇的意图,薅着蛇尾巴的小纸人,松开手掌,这鳞片沾了水滑不溜丢的,它们控制的也很困难,更别说湿漉漉的雨水每时每刻都在侵染它们的身躯,朱红的符墨已经开始轻微晕染。
‘砰——!!!’
一个不合时宜的枪响,将气氛重新推到紧张。
眼睛上凭白挨了一下,瞎了一只眼的大蛇,被疼痛与血腥激发出原本的凶性。
前身弹簧压缩,三只冷冰冰的黄瞳盯死了这些不识好歹的两脚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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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蛇:你问我两脚小人不比我短,我为什么要叫他们小人?
大蛇:老祖宗叫我小蛇,他们自然就是小人,两脚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