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城东南不远处有一片密林,老松遍布。
林间无路,厚厚的松针朽枝被积雪覆盖,没有鸟鸣,没有虫声,连风都极轻。
向阳的山岩上突然传来「嚯嚯」的呼吸声。
原来是一只老虎趴在那里。
说是老虎,但是被人看见了,估计会以为仅是一只大花猫。
它的毛干枯如秋草,每一根都有自己的主意,指向不同方向的天空,斑驳而杂乱地贴在嶙峋的骨架上,连额上代表森林之王的虎纹都模糊不清。
它的腹部凹陷,像只泄了气的气球,软塌塌搭在山石上。
涎水淋漓不尽,不断从獠牙间滴落,两只眼睛泛着浑浊的青黄色,像两盏将要熄灭的残灯。
忽然,一阵罡风掠过,带起一阵雪盐,撩动着松针沙沙作响。
老虎的耳朵动了动,悄悄站了起来,往石影边上靠去,将自己藏了起来。
下一瞬,一团什么东西从半空砸落,在积雪落叶堆里砸出一个大坑。
是娄伯卿和子慕予。
娄伯卿手搭在子慕予脖颈后,护着她的头,身体垫下。
子慕予还没离开七星城,就被娄伯卿追上了。
在半空上对打了几个回合,子慕予正想施展「羽鸿步」摆脱,却被娄伯卿拉着直坠落此处。
子慕予寒着脸,往娄伯卿胸口一拍,就势立起。
娄伯卿闷哼一声,咳出一点血丝,迅速伸手扯住子慕予的袖口:“你不能就这么走了。”
子慕予挥手割裂袖布,娄伯卿又抓住子慕予的腰带,指节泛白。
子慕予举手劈去。
娄伯卿不放手,被子慕予劈过的手迅速瘀肿起来。
“你是不是认为我在你刚才那三个问题上撒了谎?”娄伯卿嘴角下压,脸上尽是极力压抑着的委屈。
“你没有吗?”子慕予沉声道。
“你凭什么确定我撒了谎,无凭无据,你要冤死我吗?”娄伯卿眼眶微红,眼里蒙上一层水雾,却倔强地没有掉落。
这个做派,让子慕予在那瞬间有了些动摇。
证据她确实没有。
她只是能感受到,娄伯卿刚才回答问题时撒了谎。
还有。
“那个人变成罗玄彬想杀丰俊朗,我跟他交过手,在他身上,我闻到了一股非常微弱的兰花香。这种香,我只在你一个人身上闻到过。”子慕予的双眸敛尽所有浮光,只余下最纯粹的黑和白,澄澈无比,似能看清所有谎言。
娄伯卿微愣,脸上更委屈了:“就凭这个吗?世间香气万万千,喜欢某种香气的人也万万千,为什么非得是我!”
子慕予的目光没有变得更柔和一些,反而更加冷冽。
眼前的娄伯卿让她想起了子明。
面对她的质问,子明也全盘否认。
可是她心里就是跟明镜似的。
娄伯卿看到了她的神色变化,面上的委屈缓转,他的手松开子慕予的腰带:“对不起,变成罗玄彬那个人,确实是我。可是,你前头两个问题,我并没撒谎!”
“我想杀丰俊朗,是因为我讨厌他!”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他吗?因为他逆天而行,非要粘着你!”
“因为续红尘,他在分享你的功力、分享你的运气,还有你的命数!”
娄伯卿胸膛剧烈起伏。
“我喜欢你啊,慕予。我怎么能允许这样一个人站在你身边!配站在你身边的人、以后能帮你的人,是我,不是他!”
子慕予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五官如被经年摩挲过的玉石,温润中透着疏离。
“是我不想失去他,才用续红尘把他留下的。”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掺杂愤怒和气恼,“他分享我的功力、运气,还有命数,或许……还有记忆,都是因为我愿意。”
“他凭什么!就凭他那张脸吗!”娄伯卿唇皮微微发颤。
子慕予好像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或许吧。”
娄伯卿没想到她真这么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我说过,这一次无论你的回答是什么,我都不与你计较。娄伯卿,我不想与你为敌,我身边的人,你不能碰。”子慕予缓声说完,转身欲走。
“既然你说我曾经救过你,救过罗浮洞众人,这次的事情你不计较,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以前恩怨算一笔勾销?我答应你,不会再碰丰俊朗了。但请你,不要说我们之间不认识的话。”
子慕予脚步微顿,但没回头,继续往前。
“你这是没原谅我。好。”娄伯卿面容平静得近乎淡漠。
那只瘦虎突然跳出。
前爪匍匐,半嘶吼半呜咽。
老虎的眼中有惊惧也有贪婪,似自主又似不受控地一步步走近娄伯卿。
子慕予回头,蹙眉看看老虎,又望向娄伯卿,一时不知他想要干什么,手中寒刃滑落指间,肌肉微绷。
“我差点杀了丰俊朗,你心中怨我。那我用我的命还他!”娄伯卿话落,老虎猛地扑跃而至,一口撕下他手臂上的一块肉。
老虎叼着新鲜的肉,眼泪都掉下来了。
它可太想吃这口肉了,潜意识在警告它不要,可是有种霸道的力量控制着它,让它开始咀嚼。
牙缝、舌头一沾到肉腥,理智立即溃散,嘶吼着往娄伯卿身上扑咬。
娄伯卿像不知道疼痛为何物,稳稳地立在那里,随老虎噬扯,目光绝然地望着子慕予。
子慕予寒芒射出,将老虎前爪钉在原地。
老虎吼叫挣扎。
可是林子深处,又跃出几只饿虎和瘦狼,缓缓逼近。
“你到底想做什么?!”子慕予低喝。
“原谅我,或看我死。”娄伯卿面容惨淡。
子慕予脸上浮起深深的失望。
“自己的性命不珍爱,却想让别人疼惜,蠢。”
“用生死来逼别人原谅,真是最没骨气的做法。”
“你想死就死好了。”
子慕予留下冷冰冰的三句话,踏松而起,转眼不见身迹。
娄伯卿嘴巴半张,不可置信地看着子慕予消失的方向。
饿兽龇牙咧嘴着还在试探。
“滚!”娄伯卿轻声一喝,虎狼惶恐退散。
“啧啧啧!”脑中圣老的声音响起,“妮子是无情了一些,可是说的话挺有道理。这一次,我站她这边。”
“滚!”娄伯卿怒道。
“我能滚哪去?”圣老喀喀地笑,“不是我说你,你这一招太逊了。”
“我能怎么办?她不想理我了。”娄伯卿沮丧到极点。
“人家丰俊朗与子慕予相处十载,子慕予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知道得清清楚楚。你凭什么与人家争?”圣老又笑得桀桀的。
“先来后到,不是我能决定的。”娄伯卿沉着脸,看着自己血肉翻绽的手臂,施术复原,“我没有与女孩相处的经验,摔几个跟斗怎么了?”
手臂表面上看起来是好了,可是伤处还是钻心的痛。
“现在兔子不在,灵印镯也被还回来了。你又不能常跟在别人身边,你怎么了解她呢?”圣老声音幽幽。
“你又想说给慕予植入神识的事?”
“对头。”
“我不准。以后你也不许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