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你介意吻颈的由来,是单孤刀巧取豪夺、害人性命。”
“但贺家因为云铁招祸,被东陵三帮围困数日之久,为何至死不肯将这东西交出去?什么宝物能比一大家子的性命还重要?更别说他们还是做山匪起家的。”
“换个说法,除了师兄和你,无人肯去管他们家的灭门之祸,又是为什么呢?”
“若是贺家开出筹码,说谁能保自己全家老小,便奉上一半云铁为酬谢,想必江湖游侠会蜂拥而至吧。”
“无非是贺家主吝啬,又抱着侥幸,想靠“重义轻利”这样的空口号哄骗愣头青,叫人不计回报帮他度过这一劫——老江湖都不愿跟这种人打交道,很容易名声没得到还惹得一身腥。”
“你师兄肯去,自然不纯是为义——可也没有坏到趁火打劫、赶尽杀绝。”
“他那时候没有名气,也没有势力,千里迢迢地凑这个热闹,无非是想等贺家真走到了绝境,他再去力挽狂澜,说不定能跟贺家主谈到一个不错的回报。”
“毕竟人到了生死关头,会突然想通也不一定。”
“这样他既得了名声,也有实际的好处,才不算亏。”
“可是当你说‘锄强扶弱本分内之事,不求回报’时,贺家主立刻顺坡下驴,他也只好用话掩过。”
“事后他越想越觉得亏,奔忙一趟,名都是你李相夷的,利也被你一口回绝,自然不甘心。”
“所以他一定要找补回来,就把你支开,私下暗示那贺家三郎他想要云铁作为报酬。”
“估计那孩子没有眼色,最终发展成单孤刀明白威胁他,不说出云铁下落就要他的命——可真的得到了云铁,他又想起一旦把那孩子送回外祖家,他一定会乱说。”
“所以或许自己动手,或许借刀杀人,反正东西已经拿了,也是他该得的——要怪就怪对方不识相,救命之恩想用一两句话糊弄过去……我也是冒着性命危险为你们家的事奔忙,凭什么让你们这样白占便宜呢?”
“甚至他会迁怒于你——原本贺家主已经松口的,都是因为李相夷急于显示自己,才逼得我出此下策!”
“这种自欺欺人,一旦开始了,就会滚雪球一样滚下去……最终所有一切都是别人施加恶意,自己逼不得已。”
“后来他也不是讨厌肖紫衿,不是讨厌权贵,更不是不明白四顾门需要交际——他只是恨人家瞧不起他是江湖草莽,面上恭维,眼里却藏着不屑。”
“偏偏你在这个圈子里风生水起,处处受人追捧,连肖紫衿那样的富家子弟都自愿给你做陪衬。”
“他只能一面指责你沉迷富贵忘记初心,一面宽慰自己说人家巴结的是四顾门的权力,而不是你李相夷。”
“但说根本原因,是他自己没有花时间在琴棋书画这样的社交技能上,又摆不正心态——不懂礼仪、玩不好游戏,但急于在别人那里找存在感,没人会喜欢这样的人。”
“可是再怎么自我安慰,事实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你全方位凌驾于他之上,不论是武功、成就、眼界、魅力、声望……”
“而且自欺欺人的人,事实上比谁都清楚真相。”
“师兄心里知道师父没有私下教你武功,也知道很多事是你有意包庇他——越是这样,他越要找出你的污点,而越是找不出来,他就越急于给你安上个罪名。”
“所以最后,他编出你为独揽大权谋害于他的鬼话。”
“他不顾自己要藏头露尾十几年,只为了看你走投无路。”
“这样一步错,步步错,路越走越窄……走到了欺师灭祖这一步,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恩将仇报的小人。”
“那就只能尽力去证明,英雄不值得当——李相夷,舍己为人,不图名利,好一个英雄了得,到头来怎么样呢?”
“还不是众叛亲离,一身病痛,英雄末路?”
“我只是识时务罢了。”
“你李相夷自命清高,到头来,还不是要求我给你这朵忘川花?当初我巴巴地把好东西捧给你,你嫌弃是偷来的,现在你要是不给我磕头求饶,你看我会不会愿意救你的命。”
“他也知道你傲,不会求他,所以他偏要折磨你、奚落你、嘲讽你,甚至主动说出来自己欺师灭祖让你气急败坏,也不顾自己看起来多让人恶心。”
李莲花长长叹息一声,“师兄他……真的已经彻底魔怔了。”
叶灼点点头道:“他害师父的一刻,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现在的他只剩下一条路——汲汲名利,成就霸业,好证明你们都错了。”
“他比你们更懂武林的法则,所以一早抛弃不必要的道德,成了赢家。”
“若是这样还不能赢你,就算你不杀他,他也会自尽。”
“但他到死都不会认错,更不会肯与你言和——他宁愿死,也要指责这一切都是你逼他的,他是受害者。”
“兰因絮果……不外如是。”
李莲花垂眸轻叹:“我和师兄相逢于微末,肝胆相照,一同学武,立志携手匡正江湖……原以为是段流传后世的佳话,却一步步走到刀剑相向的地步,呵,真是讽刺。”
叶灼轻轻叹息道:“我跟纳兰夫人彼此相似,却因为命运预设了立场而反目成仇。”
“你跟师兄,原本没有解不开的结,只是彼此的观念差异太大……又何尝不是另一种造化弄人。”
李莲花忍不住问,“若是,若是我能早一点明白他想要的,会不会就能……”
“可是没有如果,也不能回头。”叶灼将手覆在他的手上,“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啊。”
李莲花蓦地一怔。
如果说苦难和错失能有什么意义,那便是教会人如何在下一段感情里走得更远。
而他已经遇见了那个合适的人。
作话:
插一句题外话,合理化自己的不道德行为、用指责别人来推卸责任,其实是种人性本能。
可能百分之五十的小孩子都偷过父母的钱,被发现之后第一反应不是承认错误,而是说成——都是因为你们不给我足够的钱,我没有办法融入同学巴拉巴拉。
这种一时走岔路,其实是降低自尊的过程,而逃避责任的下意识反应也是为了维护自尊,这时候粗暴的责罚、鄙夷很容易起到反效果,并不会让人‘长记性’,反而会加剧这种自我合理化,并且对说教者产生敌视和仇视。
而如果一开始能被包容、接纳、耐心开解,是很容易引入正轨的,因为高自尊恰恰是人向好的根本动力。
我并不是想表达,师父师娘的教育方法才是悲剧的根本原因,因为每个人的命运说到底是靠自己,什么都扯原生家庭本身就是推卸自己作为‘人’的责任。
这两章我其实想写一种更隐蔽、更离谱的心理现象——有一小部分人,会为了维护自尊而对替他们遮掩的人产生强烈仇视。
这种恨大部分来源于他们的臆想——李相夷一定在看我的笑话,李相夷一定是故意要我难堪,李相夷是因为我见过他最狼狈的样子所以急于把我除掉……
建议大家去看一下东野圭吾的《恶意》,非常震撼,叙诡手法也是一流。
我是为了避免不适,特意没有转成单孤刀视角。
原本是想致敬《恶意》,写一个冠冕堂皇又扭曲阴暗的独白,我觉得那样会更有视觉冲击力。
但是怕招来非议,就改做这一版。
也提醒大家生活中一定远离那种高自尊、高敏感(俗称玻璃心)、自怜、又缺乏能力的人,很容易招来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