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无论李相夷还是肖紫衿,都不是你心中理想夫婿的模样。”李莲花叹了口气,“只是你不愿显得挑剔。”
“但勉强装作爱一个人,是很难的事。”
“我看的出来,你爱紫衿更多,只是紫衿的一些小毛病,让你总疑心那并不是爱,而是依赖与愧疚。”
“但你对我的愧疚,是想从我这里索要一个心安。而你对紫衿,是担忧。”
“你反对他当这个门主,却仍会主动替他应对,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就像现在你来找我,无论我怎么说,你都要反复确认我是当真祝福你们——这正是因为你没有后悔嫁给紫衿,不是吗?”
乔婉娩被他说得垂头不语,眼泪无声滑落满脸。
“乔姑娘,你并不欠我什么,也不欠紫衿什么。”李莲花以极为温和的口吻说道:“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要先摆正了位置,才有机会好好磨合。”
他这真是过来人的肺腑之言。
叶姑娘爱他,他一直都很明白,所以不自觉的就端高了姿态,顾自去决定怎么样的相处是为她好——但阿灼只是很爱他,不应当是爱得更深,就更卑微。
既然他也爱阿灼,那么碧茶之毒也好,他的顾虑也好,她的伤痕和戾气也好,都应该是由她一起去决定如何面对的事。
这世上没有生来合适的两个人,只有抱着决心和毅力去携手面对人生的人。
乔婉娩木然看着他,轻声道:“我听懂了。”
李相夷在说,她身上的傲慢,在于她知道自己是被偏爱的,所以她挑剔,并且找各种借口掩盖这种挑剔,才造成种种问题。
平心而论,他说的对。
她是爱相夷的,爱他意气风发,爱他敢言天下,爱他无所不能无所畏惧,但相夷不是她要的。
紫衿才是她要的,但是她实在看不惯一个男人的小心眼、胸无大志、敷衍和妥协……尤其是有相夷珠玉在前。
磨合……是说服自己接纳这种不完美,还是试图去改变他身上的不足?
这当真是我放下傲慢就能完成的事吗?
这样稀里糊涂的成婚,带着遗憾慢慢寻找答案,还是不顾虑旁人的感受,等自己想清楚再做决定呢?
她也很恍然,于是下意识抬头看李相夷。
眼前的男人仍微笑站着,像是等她思考,又像是在走神。
他变得比十年前更加一针见血,虽然表面上更为温和大度,也更有耐心,但她明白——他只是站得更高,也更加遥不可及了。
过去的他是个英雄,也是个孩子气的少年。
但现在的他是个智者,更是达者。
“相夷。”
“嗯?”
“你所说的磨合,究竟是怎样……”乔婉娩抬起头来凝视着他,轻声道:“你有什么能教我的吗?”
李莲花讶异片刻,终于冲她歉然一笑:“我也……还在学呢。”
乔婉娩低头笑笑,“也是,这种事如何教……是我问的不当了。”
李莲花抬手挠了挠鼻侧,“不过,心得也算是有一点吧。”
乔婉娩突然道:“你很喜欢她?”
李莲花笑意直达眼底,“那当然了。”
“阿灼挑食,懒,脾气大,说她一句顶十句,还喜欢迁怒别人,对谁都没好脸色。”
“我不同意她做的事,她就想法子绕开我,甚至算计我,然后捅了篓子又等着我去收拾烂摊子。”
“她的不是,我能说上三天三夜。”
“反过来呢,她觉得我傲慢、自我、不识好歹,还说如果当年她在四顾门,都轮不上云彼丘给我下毒。”
“但我很确定阿灼是能跟我一起去改变这些的人——‘不够合适’是我们要并肩迈过的坎,而不是彼此挑剔的理由。”
“我从来都没有挑剔过婉娩!你不要在这里挑拨离间!”
乔婉娩震惊回头:“紫衿?你何时来的?”
李莲花无奈道:“紫矜,这背后偷听人说话的习惯可不好……”
肖紫衿干脆大步走过来,然后越过他俩,径直走到院中石凳上坐下:“什么叫偷听你们说话,你们说话避着人了吗?!”
乔婉娩十分丢脸,心虚地瞥了一眼李莲花,见他仍在笑,才有些着恼地转向肖紫衿:“紫矜,你今日吃火药啦?”
“婉娩,我不是对你。”肖紫衿对她和颜悦色,转头却朝着李相夷“哼”了一声。
“……”李莲花无语一阵,“紫衿你都是要成亲的人了,情绪不稳定可不行。”
“你那个叶姑娘才是一点都着,你怎么不去管她?!”
“阿灼她……”李莲花被他气笑了,又不能实话实说,只好风趣道:“她只怼别人。”
肖紫衿瞪大眼睛:“?”
乔婉娩倒是听出了他的幽默:“相夷,你从前从不这样开玩笑。”
“毕竟十年过去了,我们也不都再年少了。”李莲花这才也走过去,撩起衣摆坐下,“紫衿,先前在殿中,我也已经为从前解释和道歉过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要不趁此说说?”
肖紫衿火大道:“谁敢对你不满!”
李莲花想,他从前怎么没发现——紫衿竟有些地方与小叶姑娘神似?
话不说全,只发脾气,像个小姑娘……
他只好无奈地坐在旁边,一言不发。
果然肖紫衿等了一会,没等到他的反应,自己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呐,这个是我从四顾门和肖家宝库里搜罗出来的各种灵药,你看看有没有对碧茶之毒有用的。”
李莲花一怔,旋即愣愣接过那张写满字的纸,垂眸道:“谢了。”
他突然理解了乔姑娘。
整个四顾门,只有紫衿会想着替他寻药——尽管他大概率用不上,但是紫衿不在乎为可能起效的事做无用功。
从前对乔姑娘的喘症也是如此,李相夷都没有怎么上心,但他每打听到一个名医就会提了重礼去拜访。
紫衿虽然心眼小,做事也不大气,但却是罕见能把旁人的感受置于自己之前的人。
而他所要的也很简单,只需你承他的情,人前人后表现出重视他的样子,甚至不需要为他做任何实事。
所以当初他喜欢与紫衿相处,并非眼瞎——那时候他们的关系很自然,紫衿单方面围着他转,而他觉得毫无不妥。
只是乔姑娘本质上与李相夷更相似,自视甚高、有主见、慕强,并不喜欢围着别人转——所以她也觉得跟紫衿相处更为舒适,只是那种舒适并非男女之情。
“没办法,优秀的人就是会更自我,利他的人往往自身缺乏魅力……而两样都占的人,大概率只会寻找同类。”叶灼谈及此事时耸耸肩,“这不是肖紫衿和乔婉娩之间的问题,这是绝大部分夫妻都有的问题。”
“哪儿有那么多天作之合呀,都是将就。”
当时他将阿灼揽入怀中,只觉得庆幸。
还好……他这一生已经有阿灼了,不用再去寻,去纠结惶惑,也不用将就。
如今看着乔姑娘和紫衿,到了成婚前夕还一个犹疑不定、另一个患得患失,他竟生出一丝怜悯。
乔姑娘心里头有个模糊影子,那影子既不是他也不是紫衿——如果某天她遇见那个人,就再也不会纠结了。
就像他也很明白……紫衿成不了他最好的朋友,甚至他拼命将紫衿拉向自己只会让他累得崩溃,可是紫衿不知道,他也无法明说。
他独独不愿把这种‘一针见血’用在紫衿身上,所以他选择容忍他发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