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只好继续往下推,“可是碧凰不懂武功,据玉楼春所说,那信是当着他的面射入门框里且入木三分,是一流高手才能做到的……嗯,除非借用某种机关。”
“可这样一来,便无需用蛇,直接用机关杀人岂不更容易?”
李莲花沉吟一会,坦诚道:“没有发生的事,可能性太多了……我不好推断。”
碧茶笑笑,给他倒了杯茶,“李门主这是又陷进刑探思维啦。”
“哦?”李莲花接过茶盏,“姑娘有何指教?”
“刑探断案,是尘埃落定之后,所以李门主总是从线索出发,寻找能把蛛丝马迹联系在一块的‘解释’。”
“就算勉强转向凶手的视角,也总是在思考可行、缜密,可你不知道凶手手上有什么筹码,自然会推出无数种可能性。”
李莲花抿了一口茶:“那如何才是凶手的思维呢?”
“既是栽赃,目的就是尽快撇清自己——什么是姑娘们一定做不到的呢?”碧茶转而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捧着暖手。
“其实刚刚李门主已经说到了,姑娘们不会武功。”
“由此衍生出另一点——姑娘们无法离开女宅。而玉楼春的寝宅在阚云峰上,没有侍卫营的协助她们无法进入。”
“那么不论栽赃给谁,玉楼春都不能死于蛇毒,而必须死于武功。”
“也就是说,赤龙纵蛇咬死玉楼春之后,必须找地方处理他的尸体。”
“但这尸体不能在女宅内被发现,否则处理尸体的痕迹很容易惹来怀疑——所以要想办法把他的尸体扔回阚云峰上。”
“可是慕容腰的轻功不足以飞上阚云峰,只能明日宾客们乘坐藤篮上去时偷偷携带……”
“在众目睽睽下携带一具尸体?”李莲花原本想笑,但旋即脸色一沉,“……不好!”
想要携带一具尸体而不被发现很难,但若是只携带尸体的一部分呢?
碧茶伸手按住他:“李门主不必着急,碧凰姐姐没给消息,说明眼下还未得手呢。”
李莲花不安地瞥了她一眼。
“李门主放心,我既能预见到,岂会不做安排?”
李莲花稍稍放下心来。
叶姑娘可能会坐视他们杀死玉楼春,但绝不会故意给慕容腰和赤龙这对有情人平添痛苦。
“顺着刚刚的思路往下——既势必要分尸,就得提前想好分尸的理由。”
“江湖上有什么知名的功夫,是一定会让人死无全尸的吗?”
李莲花还是第一次从这种角度出发思考凶案,觉得着实新奇有趣,在脑海中思索一番:“这倒是挺多的,天外魔星的七星斩、浪里蛟的赤潮三叠、鬼王刀的井字切……”
碧茶一拍手道,“巧了,这个鬼王刀恰巧就在女宅,而且他的妻子罗红艳就是被玉楼春掳来的。”
“这么巧啊……”
“只能说这女宅害过的人太多了……”碧茶耸耸肩,“就算不巧,自己捏造一个也不难。”
“不过,碧凰姐姐也是太陷入凶手的视角,急于撇清嫌疑——其实大可不必这么麻烦。”
“哦?”
“要换我来做的话,就直接将碎尸抛入山谷,营造玉楼春神秘失踪的假象。”
“香山这么大,慢慢找,慢慢拖……其实大家都有嫌疑,刑探反而难以入手。越是平平无奇的案子,越是容易淹没在杂事中被忽略过去。”
李莲花摇头叹气。
确实,很多时候装神弄鬼、栽赃嫁祸反而画蛇添足。
做的事越多,留下的线索也会越多。
“呀,这凶手连案子都还没有犯,李门主已经预见到几步之外了,谁见了不得感慨一句料事如神呀?”碧茶摆出一股纤柔的姿态替他添水,夸张地吹捧道:“这已经不是刑探,而是神算子的范畴了。”
“唷,这么恭维我,有什么陷阱呀?”
“就是想知道,李门主打算怎么处理这事儿嘛。”碧茶歪着头,“虽然是李门主自己推断出来的,可我不忍碧凰姐姐一番苦心付诸东流啊……”
李莲花瞥她一眼。
杀人和栽赃陷害的事,也叫一番苦心?
碧茶无辜眨眼:怎么不叫呢?
李莲花摇头笑道:“我并非不通人情之辈。”
不仅是李莲花,就连当初的李相夷,也从来不是认死理的人——否则他也不会收留素手书生,对方可是在京南皇陵一案中杀了守卫四十二人呢。
“何况姑娘们都还未得手,自然不存在什么杀人的罪名。”
“反倒玉楼春的罪名件件属实,该押入百川院一百八十八牢,待我查清女宅与芙蓉膏所涉的南胤之事再行处置。”
碧茶忽然俯身靠过来,凑得极近:“若是我求李门主不要管这件事,李门主能给我这个面子吗?”
李莲花不明所以。
“你说……让我不要管?”
不要管他们在我眼皮子底下杀人?
不要管慕容腰为了将命案栽赃出去,宁可自断一臂?
为什么?
“嗯,我想求李门主袖手旁观。”碧茶定定看着他:“要杀玉楼春的不仅仅是碧凰,更是这女宅中的每一个姑娘——包括我。”
“在李门主眼里,杀过人就再难回到天真纯洁,所以你要保护她们——但世上并不只有主动作恶才会让人万劫不复。”
“你可知道这里的姑娘如果犯了错,被扣光银钱会如何?”
“会被丢给侍卫营。”
她一字一顿道:“这里所有的女人都属于玉楼春,偶尔有一两个被丢给侍卫营,会发生什么……不难想象吧。”
李莲花又心里一阵钝痛,别开眼去。
她执着问道:“李门主觉得他们也是身不由己,但伤害就不存在了吗?”
第一次见面时她就问过他——
我们生来是弱者,若只是被动等着强者怜悯,何时才能等到?
迟来的公道对那些受尽屈辱绝望死去的人,有何意义?
我凭什么用自己的性命去赌强权者的良心?
“你说的没错。”李莲花叹了一口气,“这世间有太多无奈,不是‘正义与否’能概括的。”
“只是我总想……若我强一些,是否能让许多人不必为恶。”
碧茶深深看他。
这才是李相夷与其他‘大侠’不同的地方。
他的嫉恶如仇里没有傲慢,尽是慈悲。
她叹了口气,抬眸直视他:“我敬佩李门主的胸襟,只是英雄一肩担起天下,对拯救者和被拯救者来说都未必是好事……”
“在我看来,对一直被动忍受苦难的弱者来说……意识到能够自救是很重要的事。”她抓紧了李莲花的衣袖,“此刻的神兵天降,只是另一种形式的功亏一篑罢了。”
她也曾困在沼泽里日复一日地等待,可是等待只会通向绝望。
无论什么形式的力量,都好过等着拯救。
女子天生体弱,又无所依凭——但美貌是力量,心计也是力量,团结更是。
如果不能握紧任何一种力量,那即便被拯救一次,女宅之外也不过是个更大的囚笼。
李莲花摸了摸她的头发,“我说过,你的公道不必与我相同。”
叶灼定定看他。
李莲花又拍拍她的脑袋,温柔道:“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只是在那之前,要不要听听我的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