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现在有两三成内力傍身,小小机关自然奈何不了他,只是此处鲜有人来,他落下去被烟尘呛得直咳嗽。
李莲花伸手拨开草木,入眼的是一处幽暗的房间。
这里说是房间并不准确,更像依山石而建的一处荒园,里头摆放了一些家具和烛台。
中央一棵形状怪异的参天枯树,树枝魔爪般蔓延, 十余个牌位由草丝吊着系在枯枝上。
“阿灼猜得果然不错……南胤拜草木为尊,这里恐怕是玉楼春家的祠堂。”李莲花喃喃自语,随手摆弄枯枝上的牌位。
然后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退后一步站立,双手合十拜了拜。
毕竟是死人……这么多灵牌在这,他一个人还有点瘆得慌。
嗯,随便看看就回去找阿灼吧。
他抱着手臂摩挲了两下,快速将几个册子收入袖中。
他刚从映月亭后的山石里钻出来,便看见一人背对着他站在月光下,惊奇道:“阿飞?”
“你老婆让你不要妄动轻功,所以我等在这”
李莲花尴尬的‘哈,哈’了两声,摇了摇手,“大可不必,这点儿内力……哎哎哎!”
笛飞声已经不由分说抓上了他的衣领。
“得意忘形,当心毒发。”
“?”
“你老婆评价你上来之前跟人动武的原话。”
“不是,阿飞你——”
李莲花话没说完,阿飞已经纵身跃下瞰云峰,害他被灌了满嘴夜风。
“你现在、你现在怎么像个长舌妇。”李莲花咕哝一句,惹来笛飞声的白眼。
他想了想,又道:“阿飞啊,跟你打商量,一会快到了的时候呢,你能不能让我自己下去?我好歹是天下第一,这下个山还要人扶……别人也就算了,让老婆看到多没面子。”
“用一件我身世的秘密交换。”
“咳咳。”李莲花被拿住七寸,猛咳了两声——笛飞声现在学坏了。
然而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他转了转眼珠,压低声音道:“其实你有今天,都是因为艳福不浅……”
笛飞声顿了一顿,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艳福?”
他显然是想岔了。
李莲花敏锐地捕捉到他的表情变化,促狭笑道:“唷,你这是想到谁了啊?”
笛飞声冷脸:“说你的。”
“嗯,是这样,有个绝世大美人想当你老婆,你呢,却不解风情,打算跟你的刀过一辈子。”李莲花瞥了一眼他新得的刀袋,笑得更像老狐狸了,“于是这个大美人就给你下了点药,好让你依靠她。”
笛飞声言简意赅:“找死。”
随后他又皱了皱眉:“你先前说,我是被信任之人所害——难道我信任这样的女人?”
李莲花点点头,叹气道:“信错人的事,你我都没什么资格说对方……不过那个大美人对你确实痴心一片,你信任她也是人之常情。”
“自私而已,谈什么痴心。”
咦,老笛失忆之后变犀利了!
还是因为跟阿灼待了几日,近墨者黑了?
“啧,你这样说话不留情面,让她听见该出更狠的手段对付你了。”
笛飞声不以为意:“若非从前看走眼,我岂会中招。”
“哦,你不会中招,那绿夭呢?”
笛飞声眼中闪过一丝杀气:“下次见面,我杀了她。”
李莲花在心里‘唷’了一声。
“还有,她不叫绿夭,她叫杜贵卿。”
这下可真叫李莲花大跌眼镜——看不出来,阿飞失了个忆,情商竟然一日千里了。
笛飞声依言把李莲花在离地三丈的时候放开了,他自己双臂一展,极为轻盈地落在沁红殿屋顶上,再借力一点,旋身落地。
其实他在半空就看见女宅里四处火起,包括山谷中的几处僻静之处——显然是有组织的放火。
不过阿灼有空喊老笛接他,自是控制了下面的局面,想必火是她让人放的。
所以李莲花也不焦急,提着衣摆就迈进了大殿——火舌刚蹿上大殿里的帷幕,还没有烧上房梁,但已有灼热的滚滚风浪扑面而来。
一进去他就愣住了。
这、这什么味儿??
他被烟尘呛得直咳嗽,眼泪都流下来了。
尸体烧焦的臭味、难以言喻的麝香味、芙蓉膏燃烧的甜腻味道……混在一起让人作呕。
他使劲挥了挥衣袖,定目看去——碧凰、西妃、缤容、赤龙……十几位姑娘们正在合力将一桶桐油推倒,浇在一具被青铜灯架压住的尸体上。
“等等。”
他一面出言阻止,一面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那尸体旁边,一捞衣摆蹲下来查看。
是玉楼春。
死得不能再死了。
李莲花留意到他脖颈处不同寻常的伤口,心里‘咯噔’一下。
姑娘们见到是李门主,都不敢动弹,甚至微微退后两步,将位置让给他们夫妻。
叶灼只愣了一瞬,就认命地在旁边坐下了——她本不想让李莲花亲眼看到,特意嘱咐阿飞替她拖一会,可想来笛飞声和李相夷关系和他们俩共同的‘磊落’原则……拖不住他也是意料之中的。
她不欲解释什么,等着李莲花发话。
李莲花伸手触了触那包裹着金钗的粉色肉芽,头疼得几乎要伸手撑住脑袋。
他怎会认不出叶姑娘的内力——只有她的扬州慢会促使生命不正常的生长,并且在绽放之后迅速腐败。
被她催过的花,花期要远远短于正常范围。
玉楼春这样可怖的死状,无疑是她走火入魔的程度又深了些——不再是‘透支未来去换取眼下的片刻绚烂’,而变成了‘不许死,陪我经历在挣扎中绝望和腐烂的过程’。
李莲花缓了好一会,才伸手将玉楼春死不瞑目的眼皮合上了。
“你啊……”他极为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叶灼,“你真的是武学奇才。”
怎么什么武功到你手里都能错得如此离谱?
扬州慢之中正平和世所罕见,心性不端者练习,通常不得其法而入,偏她就能极快入门然后走上歧路。
正道功法易学难精,诸如少林、武当这样的正道传承,镇派功法都自带心性与眼界的门槛,是以有再多天赋、机缘、灵丹妙药,也会修习一段时间后进入瓶颈——境界上不去,武功便难有大成。
而魔道功法却与世人想象中的恰好相反——魔道功法更加难以入门。
因为大部分魔道功法是正道功法走火入魔的产物,想要把握它们的精髓,往往需要先在正道上小有所成。
所以才有同境界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说法。
而世人总把魔道功法与旁门左道混为一谈,以为魔道就是追求杀伤力,只要走捷径、钻空子就能练成,其实不然。
说到底,魔道和正道的内功心法,其实只是世界的阴阳两面——无论在哪一面取得成就,都需要相同程度的历练和韧性。
能够自创魔功就更是一代宗师了。
他对剑魔印象深刻,就是因为剑魔所创内力,拥有隔空化去他人内力的特性——这简直闻所未闻。
如果不是阿灼,他也不会想到这种内力脱胎于显然是佛门正宗的‘混元决’。
同样,阿灼的混元诀也误入歧途,并且跟剑魔不是一个方向。
现在她又把扬州慢练成了令人惊悚莫名的邪门功法,令他这个创造者见了都眼前一黑。
“真的。”李莲花略带责备地看她一眼:“你要是我的徒弟,这会儿我就该清理门户了。”
(但是老婆能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