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看见小叶姑娘羞涩地偏过头去,明明脸红却忍不住弯了唇,心头竟觉出一丝欣慰:“很少见你这副模样……很好看。”
叶灼听见李莲花夸她,也微微红了耳尖。
他只是喜欢她小女儿情态的模样,可她有点想入非非。
李莲花抱着臂,继续说:“我年少气盛时,多少有些吃软不吃硬。如果小叶姑娘用这样温柔的表情耍心眼,我定然过了半辈子还没反应过来……”
叶灼噗嗤一笑,“你向来把亲近之人都往完人上想,这毛病真是要改的。”
“其实稍微有点眼力见都能看出我故意挑衅,但就算说到李相夷面前,他也只会本能反驳。”她叹了口气,“久之我就变成了外人眼里的另一个单孤刀,你则是从任人唯亲变成了色令智昏。”
李莲花竟然点点头道:“倒是不冤。”
现在再回头看,各种隐患、症结在他眼里变得清晰分明。
偌大的四顾门中,有三个互相看不惯的派系——
算上门人、杂役、商铺等等,世家子弟和相关人等占了一半,他们根本不算肖紫衿的亲信,也不刻意拉帮结派,只是带来了权贵圈子的不良风气。少爷小姐们觉得自己天然高人一等,与江湖草莽结交乃是施恩,且他们带来大量的杂役奴仆和钱财势力,让他们确实拥有了特权。
真正出生入死的门人中,大部分是江湖草莽,但又分成两类。
一类是单孤刀的亲信,他们仇视少爷小姐,没事就挑拨内乱,喜欢拉帮结派、假公济私、排除异己。
另一类则是李相夷的亲信,他们看不惯世家子弟没担当、混资历,也看不惯单孤刀笼络三教九流、斤斤计较、中饱私囊。
所以其实人人都在受夹板气,最终把不满都堆在他这个门主头上。
紫衿虽有大侠之名,但在四顾门内部的风评很一般,可是自己让他代理百川院,平白给世家向佛彼白石施压的途径。
师兄则抱有私心,也不是没人向他提过,可他选择给师兄面子,轻拿轻放,转而敲打师兄身边的三教九流之辈。
虽然他有他的考量,但落在外人眼里可就不是私人感情和公务混杂在一块?
当门主的大忌。
何况最后私人感情也没处理得好——师兄和他都认为对方交友不慎。师兄觉得他与紫衿走得近是忘本,居高临下地挑剔真正的江湖人,他却觉得师兄是整日与宵小鼠辈混迹,近墨者黑。
“还好你全心向着我……彼丘能下毒成功是事赶事凑了巧,但换你我是真防不住。”
他对阿灼有无限怜爱,自认比任何都了解她,可她对人心有研究,比师兄更能利用他的弱点。
“那可不好说哦。”叶灼轻声一笑,“我心里肯定是向着你,但我十六岁也年少气盛啊。哪天被你气到了,真能做出把你吊在房梁上打的事。”
“啊?”
“你定会后悔给十六岁的我支那损招……我那时候脾气可暴躁了,又喜欢钻牛角尖。”叶灼想起来就想笑,“李相夷得被你坑死。”
坑死就坑死吧。
李莲花想。
叶姑娘有句话说的很对——天下那么多坑,总不能只有他一个人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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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二门主刚刚的眼神……好像要杀了你。”绿夭替她解开复杂的发髻,忧心忡忡道:“二门主毕竟是李门主的兄弟,你跟他置气不值当。你们也没有什么大矛盾,为什么不能看在李门主的面子上化干戈为玉帛呢?”
叶灼怜爱地看着这个傻孩子。
她看不上单孤刀,称呼他‘二门主’也是阴阳怪气的,私下里更是从来都直呼其名,所以霓裳也跟她一样,只在人前逢场作戏。
只有绿夭,人后也坚持叫单孤刀‘二门主’,因为她觉得应当尊重李门主的师兄。
“我特意把李相夷支开,就是因为我怀疑单孤刀有问题,又怕他夹在中间难做。”叶灼非常坦白,“我对恶意很敏感,而且习惯把风险扼杀在摇篮里,这点李相夷跟我不同。”
她特意回头叮嘱:“绿夭你心思纯,别给我帮倒忙——比如说让岱山去给李相夷通风报信什么的。”
“可这是四顾门啊,李门主不在,就属二门主势大了。”绿夭心思被戳破,满脸不情愿道:“我担心姑娘的安全。”
“我何时冒冒失失过?”叶灼拍了拍小姑娘的头:“你放心,我至少备了三四张底牌,单孤刀伤不了我的。”
绿夭眨着大眼睛看她。
“不过我不能全告诉你,你呀,容易被人套话。”叶灼冲她一笑,“来,帮我画个清纯一点的妆。”
“诶?”绿夭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姑娘要干嘛去?”
“去给自己加一道保险——红颜祸水演完了,该装一装清纯无辜小白花了。”
绿夭不明白,但她听话。
姑娘的眉眼狭长锋利,一看就不好相与……嗯,得修一下眉峰,再将眼型勾勒地圆一些,多用点粉色的胭脂。
半个时辰之后,镜子里的叶灼变得眉目温婉,但与乔婉娩的我见犹怜完全不同,是少女的柔嫩青涩里带着一丝娇俏妩媚,可爱又鲜活。
她满意地对着镜子看了又看,忽得笑开,“绿夭,我捡到你真是捡到宝了!”
绿夭也很开心:“那是!姑娘成亲那天我一定让李门主看你看得移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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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公子听见她来,从书案中抬了一下头,“叶院主坐一会儿,等我处理完手头的事。”
“不急。”
叶灼没有坐,而是在察音阁内背着手踱步,研究墙上那些机关。
她没学过这些,但李相夷心血来潮时喜欢给她讲解——当然是略带炫耀的那种——她入门了便也觉得奇妙,连带着对奇门遁甲、机关暗器和一百八十八牢的设计都有些兴趣。
她也开始理解李相夷为什么独独跟云彼丘那伪君子走得近了……肖紫衿带来的新鲜感消失了,越来越跟不上他的节奏,于是他无意识找身边有共同爱好的人聊天。
不过现在她请动了琵公子,李相夷自然就想不起来云彼丘了。
“呀,这不是我跟他提的那个?”
琵公子扫了一眼,“对,他那日跟我提了一嘴,说你想在武林客栈中推行防迷香的机关。我们俩讨论了半夜,综合八路磐文锁和千铃阵中的一些设计,正在实验呢。”
“我有些看不懂……这个是防止从外头移动门栓的锁扣,这个是用来牵动千铃阵,发出预警的,那这个又是干什么的?”
“是用来通知百川院的。”琵公子用指风弹动机关,给她演示了一下,“若真中了迷香不能动弹,按下这个机关便可将信烟弹出窗外。即便百川院不能真的立即赶过来,也足够威慑恶人了。”
叶灼眼前一亮。
对,这就是她的想法——百川院对江湖治安的意义并不只在查案,更多的是防患未然。
“造价几何?”
“我已经尽量压低了,成本一百五十五文。”
叶灼在心里算了算账,笑道:“勉强能够普及。”
“百川院在你手上定会有一番新气象。”琵公子移动轮椅过来,递给她一杯茶,“李相夷这次眼光不错。”
叶灼双手接过茶,不谦虚道:“这么大个四顾门,只有你一个明眼人。”
琵公子一笑,“找我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