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叮铃铃——”
刺耳的电话铃声再次划破死寂，惊醒了不知呆坐了多久的李总工。
他猛地一颤，眼镜滑到了鼻尖，空洞的眼神环顾四周，早已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桌椅和残羹冷炙提醒着刚才的“盛宴”。
他几乎是本能地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墙角，接起了电话。
“喂？王指挥嘛？这都快四点了。您说的人，怕是不会来了吧？我能不能先撤了？”
“指挥不在，我是李……”话到半截，李总工警觉的闭了嘴。
“李……李总？”电话那头的小陈显然吃了一惊，随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更加急切，“李总！您怎么……您可得帮帮我啊！我……我快撑不住了！这都后半夜了，连个人影都没有！老毛子那边……天一亮就换防！这机器……这机器怎么办啊？王指挥他们……到底怎么安排的？换防的毛子我可不熟悉啊……”
“哪个小陈？”
“哎哟我的总工爷！您听不出我声了？项目部采购科陈金宝啊！这‘铁疙瘩’还是我‘搬’回来的！您当初可夸我‘有门路’呢！”
李总工心猛地一沉，寒意彻骨！酒意全无。
小陈……这是他技术科的人！当初就是这个小陈，在项目会上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有“门路”，能从“北边”搞到这种具有电液伺服功能的弯折机，能解决东风113机翼制造的瓶颈！他李总工一时鬼迷心窍，才……
“小陈？刚才是你给王指挥打的电话？” 李总工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是啊！怎么了李总？出啥岔子了？”
李总工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小陈！你先别慌！告诉我，王指挥……王指挥给你的指令到底是什么？原话！一个字都不要漏！”
“指令？”
小陈愣了一下，随即带着哭腔复述：“不是王指挥说的。是赵主任说的，他说……说检查组的人今晚可能会去仓库查那台机器！
让我……让我联系老毛子那边，在……在检查组的人‘审查’那台机器的时候，朝仓库方向……‘不小心’打一发炮弹！把机器炸了！
这样……这样机器没了，检查组查无可查，事情就能推到老毛子头上！说是演习事故……还说……还说这是为了大局，让我别怕……”
“在‘审查’的时候炸？不是把审查员一起炸了？”李总工的声音陡然拔高，在空餐厅里撞出回音，吓得他赶紧捂住嘴。
“啊？把……把审查员一起炸了？！”电话那头的小陈声音瞬间变了调.
“不能，不能。我准备在一公里外拦住检查组的人，不让他们进仓库！只……只要在远处看到他们来了，就发信号……然后……然后炮弹就……”
“这眼看着时间都要过了，再不发信号就来不及了呀！李总工，您帮我拿个主意呗，咱这是炸还是不炸啊……”
“炸你玛格麻花！”
“完了！我们都被当枪使了！” 李总工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冰凉！
他瞬间想通了所有关节！赵主任他们根本就没打算让审查员活着离开！
小陈在路口“阻拦”审查员？笑话！那根本就是“确认目标”的信号！别忘了，那个赵主任可是说了，他还派了人去的！
一旦审查员出现，炮弹就会精准落下！到时候，审查员“不幸遇难”，机器“被毁”，一切死无对证！
而小陈这个“联系人”，就是最好的替罪羊！至于他李总工，作为技术负责人和最初的“引荐人”，也绝对脱不了干系！
“小陈！事到如今，你给老子撂句实话！。那台超大型电液伺服弯折机，真是你的门路？还是其他人的线？”
“呃……”
听着电话对面的小陈还在支支吾吾，李总工顿时火冒三丈：“啥时候了！你还给老子憋猫尿！老实说！老子是不是被你骗了！”
“咯啪……”一阵寒风吹过，餐厅的窗户被猛地吹开。
正在气头上的李总工只是瞄了一眼也没多关注。他没看见，一个黑色喇叭样的东西悄然伸了进来。
“呃，那路子其实是赵主任的。我……我，我……我就是个跑腿传话的……”
李总工颓然的叹了口气：“小陈！你听我说！”
“我们都被耍了！”
“刚才在餐厅，赵主任他们亲口说的！根本不是什么只炸机器！他们是打算……打算把审查员和机器一起……一起炸掉！然后嫁祸给老毛子！我们……我们都是弃子！是替罪羊！”
“什么？！！” 电话那头传来小陈撕心裂肺的尖叫，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和压抑不住的、充满绝望的哭泣。
“不……不可能！李总！您别吓我！我……我没想害人啊！我只是……只是想弄台好机器回来……呜呜呜……李总！救我！我不想死啊！我不想当替死鬼啊！”
“我也不想啊……”
小陈的哭声像刀子一样扎在李总工心上。他强迫自己冷静，脑海中飞速运转：“小陈！别哭了！现在哭没用！我问你！赵主任说安排了保卫科的老刘带着‘小黄鱼’去仓库等你！你看见老刘了吗？”
“老刘？保卫科老刘？哪个地方的保卫科？” 小陈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茫然，“没……没人啊！仓库里就我一个人！从……从晚上到现在，连个鬼影子都没来过！哪有什么老刘啊！”
“没人？！” 李总工的心彻底沉到了冰窟窿底！
但一想到那帮人的狠厉，李总工又反应了过来。
什么老刘！什么金条！都是幌子！赵主任根本就没派人去！或者说，派去的人，根本就不是去“收买”的！而是去……去确认小陈的位置，或者……执行更可怕的任务！
“小陈！” 李总工颓然的跌坐在地。
“你听好！现在！立刻！马上！离开仓库！跑！有多远跑多远！不要回宿舍！不要回家！找个地方躲起来！天亮之前，千万别露面！快跑！！！”
“跑……跑？”小陈的声音充满了无助和恐惧，“我……我能跑去哪啊？我……”
“别问！快跑！” 李总工几乎是吼出来的，“再晚就来不及了！跑！！！”
电话那头传来小陈慌乱的脚步声、撞倒东西的声音，以及他语无伦次的哭喊：“跑……我跑！李总……您……您也保重啊！”
电话没被挂断，听筒里传来小陈慌乱的脚步声和渐渐远去的哭嚎。
李总工握着冰冷的听筒，浑身僵硬地坐在餐厅的地上。
窗外，天色依旧漆黑如墨，但东方似乎已经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灰白。那微弱的光线，非但没有带来希望，反而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和绝望。
“你跑了。老子……老子没地方跑啊！要是边境线没封，倒是可以搏一把……”
李总工慢慢放下听筒，环顾着空无一人的餐厅，只觉得这间灯火通明的屋子，此刻却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坟墓。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在地。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他却没有力气去扶正。
“完了……全完了……” 李总工喃喃自语着，声音空洞而绝望。
他知道，小陈很可能跑不掉。
而他自己……又能躲到哪里去？赵主任他们……会放过他吗？
餐厅门突然被打开，一阵稀碎的脚步声传进李总工的耳朵。
李总工低着头，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认命的平静：“行了，别藏了。活儿干利索点。江湖规矩，祸不及家人。我走了，家里老小，别动。”
啪啦……
金属滑动的声音响起，接着李总工就感觉一个冰冷的东西触碰到了自己的大腿。
真凉啊……
呵，要我自己动手嘛？你们还真是滴水不漏啊
李总工木然的摸向那冰冷的物件。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