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容刚毅的老者一直安静地听着,这时他拿起手边那份初步拟定的出访人员名单,又看了看正在为经费发愁的李老,沉吟了片刻。
拿起笔,在名单上毫不犹豫地划掉了好长一排名字,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既然家里困难,那就更要精打细算。”面容刚毅的老者语气平静却坚定,手中的红笔在出访名单上又利落地划掉几个名字。
“这些同志这次就不随我出去了。工作分摊一下,大不了我累点,多跑几个场子,亲自上阵跟他们对线!能省下一笔是一笔,外汇要用在刀刃上。”
他这番“大包大揽”的话,引得旁边一位忍不住打趣道:“好你个老头,可别打肿脸充胖子!到时候人家叽里咕噜说上一串,你听得云里雾里,那可不是去对线,是去丢人咯!”
被调侃的老者闻言,非但不恼,反而傲然一笑,眼中闪过几分当年挥斥方遒的神采:“高卢鸡语就不说了,当年在巴黎勤工俭学,啃《人道报》、读雨果原文的时候,某些人还在穿开裆裤哩!
英语更是马虎虎,在赣南深山老林里跟洋人记者打交道都没憷过。正好,眼下日内瓦那边通用的就是这两种,他们就算凑在一起嚼舌根、讲悄悄话,也甭想逃出我的耳朵!”
他这话说得底气十足,众人皆知其所言非虚。这位早年远渡重洋赴高卢鸡勤工俭学,练就了一口流利的法语。至于英语,虽无长期留英经历,但作为视野开阔、博闻强记的外交家,他通过自学和实战应用,也掌握了相当的英语水平,足以应对外交场合的需要。
这份语言上的底气,是他敢于精简翻译人员的最大依仗。此刻说来,自是豪气干云。
众人见他这副“舍我其谁”的架势,都笑了起来,会场里原本有些凝重的气氛也活跃了不少。
这时,另一位一直沉默着,气质温润的老者也缓缓开口:“我过几个月也要带队去参加联盟的大会议。这样,我那边也精简一下随行人员,能省下的外汇额度,也优先保障家里的急需。”
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好吧,这位更是重量级,能纠正译员语法错误的存在,大家更是不用担心他。
李老看着两位老战友,心中暖流涌动,刚想说什么,忽然想起江夏那个天马行空的想法,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神秘的笑容。
“说到赚钱和省外汇……我这儿,倒是有个那小子提出来的、有点‘旧瓶装新酒’意味的计划,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兴趣听听?”
几位老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李老身上,小院里的灯光,似乎也因这个即将被抛出的计划而变得更加明亮起来。
……
“这……这合适吗?”有人皱眉,语气中带着些许顾虑。
然而,主管财贸的老者的反应却截然不同。他越听眼睛越亮,手指都不自觉地摸向一旁的保密电话,恨不得立刻就去安排谈判事宜。但看看窗外漆黑的夜色,他还是强忍下了这个冲动。他扶了扶眼镜,语气兴奋地反驳道:
“有什么不合适?我看合适得很!咱们这是正经做生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公平交易,天经地义!又不是强买强卖!用咱们自己造的好东西,换回国家急需的外汇,这道理走到哪儿都说得通!价格嘛,自然要体现它的价值和我们的‘友谊’!”
“道理是这个道理,”先前提问的老者沉吟道,“可咱们自己……够用吗?别为了换外汇,影响了自家的工作。”
面容坚毅的老者闻言,不由得笑了起来:“够用?怎么可能够用!我恨不得给每个需要的单位都配上十台八台!但那小子说了,这是用新技术改造老机器,相当于废物利用,还能赚回钱来造更好的!我看行!”
“不过……这小子的话还是想让人揍他。多好用的大黄分身,被他这么称呼,我都替它们叫冤!”
“哈哈哈哈……”
大家闻言都笑了起来,气氛轻松了不少。
这时,另一位拿出兰英博士提交的报告,补充道:“说到这个,我正好带了兰英同志刚提交上来的一份报告。里面也提到了江夏那个皮猴子。我看呐,他打这个主意,根子上还是因为他认准了芯片这东西大有可为,想着法儿要给它找应用、铺路子,好继续往下搞研发。”
他说着,又小心翼翼地从内兜取出一个小巧的透明玻璃盒,如同展示珍宝般放在桌面上。盒子里,一枚比小指甲盖还小的方形硅片,在灯下泛着紫金色的微光,表面布满了极其精细、肉眼几乎难以分辨的金属细线和规则排列的微小凸点。
“我知道报告上的数据远没有实物来得震撼,所以,带了个样品给你们开开眼!”
“诸位,看看吧,这就是咱们自己造出来的芯片,10微米线宽的。”老者的语气充满了自豪,“就这么小小的一片,你们猜猜,上面集成了多少个晶体管?”
众人好奇地凑近观看,无不为之惊叹。那精密的构造远超他们的想象。
“一百?五百?”有人猜测道。
“一千二百八十个!”老者一字一顿地报出数字,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就在这芝麻粒大的地方!顶得上过去一整个房间的电子管!这就是咱们的未来啊!”
满座皆惊,随即流露出难以抑制的喜悦和振奋。
最大的老者仔细端详着那枚芯片,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他轻轻敲了敲桌面,做出了决定:“既然如此,这件事可以做。但要有个章程。立刻统计一下现在所有‘大黄’……呃,所有同类计算机的具体分布和使用情况,摸清家底。看看哪些是关系到核心任务、绝对不能动的,哪些是可以替换升级、将老型号用于出口的。要做到心中有数。”
“这个统计早就有了,”另一位负责装备工作的老者立刻接话,“每台出厂都有编号和指定单位。目前同类型的机器,全国各科研院所、重点厂矿和院校,加起来有一百二十多台。”
“一百二十多台?!”管财贸的那位眼睛瞬间亮得惊人,仿佛看到了金山银山,“好!好啊!这笔账,我得好好跟那些老外谈谈!非得让他们出出血不可!”
“想什么哪!有四十多台可是绝对不能动的!不过……”
二机部的领导笑着补充道:“你的胃口可以再大一点。根据报告,一旦新的芯片生产线完全理顺,产能爬坡上去,这类计算机的制造速度还能提高一大截!到时候,说不定真能实现国内换代和出口创汇两不误!”
管财贸的老者闻言,开怀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眶却不由自主地湿润了。他摘下眼镜,擦了擦眼角:“好!真好!想起以前,咱们出口的是什么?一车车的农副产品,一列列的矿石原料……那是拿汗水、拿资源去换那点宝贵的外汇。
现在好了,就这么一台机器……可能就抵得上几十个火车皮的货物!我们的纺织女工们,辛辛苦苦缝制一整个火车皮的衬衫,才能换回一台机床。可现在……不一样了!还是得靠高科技,这东西值钱啊!”
他平复了一下情绪,转向拿着芯片看个不停的老者,语气恳切:“首长,江夏那个皮猴子……是个宝贝!咱们可得好好支持他!要人给人,要资源给资源!可不能让他被这些琐事绊住了手脚!
面容刚毅的那位也表示肯定:“是啊,这小子脑子活络。前阵子还托我想办法弄点普鲁士蓝颜料回来。我当时还纳闷,这小子什么时候对画画感兴趣了?结果看了方舟医生的报告才知道,他原来是想用这玩意来做药!
这小子,脑袋里装的东西,真是天马行空,但又总能落到实地。本性是极好的,除了时不时会犯点浑、抽点风,真没得挑!”
大家闻言又是一阵轻松的笑声,气氛格外融洽。
这才发现,窗外的天色已经泛起了鱼肚白,竟不知不觉讨论了一夜。
最大的老者也爽朗地笑了:“还年轻嘛,有点跳脱劲儿正常。等以后成了家,自然就稳重了。”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转向李老问道:“对了,说起成家,你们不是说给他介绍了一个?出去这么久,怎么还没回来?他俩的事,到底有个准信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