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的枪声才散去不到四十八小时。
谷勐特区,议事大厅。
方振武像一根标枪杵在黄智超面前,脸涨得通红,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主席……我,我以前……是个傻子!”
他一拳砸在自己胸口,发出沉闷的响声。“我只懂开枪!您这一手,比他娘的一百门大炮都顶用!”
周围的将领们没人笑他,他们看着黄智超的眼神,和方振武一模一样。那不是下级对上级的敬畏,而是学徒仰望传说中的匠神。
黄智超只是平静地敲了敲桌子。
“枪炮是拳头,政治是脑子。缺一样,我们都得死在这片林子里。”
他看向段希文,老人刚毅的脸上,却看不到半分喜悦。
“主席,我们立威了,也成了靶子。”段希文的声音很沉,“从今天起,全世界的眼睛都会盯着我们脚下的每一步。”
“所以要更快。”
黄智超走到沙盘前,拿起指挥棒,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厅的温度都降了三分。
“用拳头换来的时间,要把骨头换成钢铁!”
“命令!‘谷仓计划’二期,加速!明年雨季前,我要看到水库满水!”
“命令!‘火种计划’,扩招!成立‘高级技工班’,把部队里脑子最灵光的兵,都给我送去学开机器!”
一道道命令砸下。
这台战争机器,再次轰然运转。
目标,不再是活着。
是蜕变。
两天后,办公室。
美国人麦克一屁股坐下,他带来的雪茄没点,就那么在手指间碾着。
“黄,你是个天才,也是个疯子。”
他死死盯着黄智超,“你把一场战争冲突,玩成了一场个人秀。国务院那帮分析师,现在叫你‘丛林巨蟒’。”
黄智超给他倒了杯白水,没说话。
“我的家,我的炮兵阵地,差点把我们盟友的指挥部给震塌了!”麦克终于忍不住,低吼道。
“那能让他们冷静。”黄智超把水杯推过去。
麦克看着水杯,没动。他沉默了很久,像是在进行一场剧烈的内心斗争。
“华盛顿……对你评价很高。”他终究还是泄了气,“他们觉得,一个稳定、强大,但理性的谷勐,更有价值。”
“所以?”黄智超看着他。
“‘人道主义物资’的口岸,国务院,批了。”麦克说出这句话时,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合作愉快。”黄智超点头。
麦克前脚刚走,苏联人波波夫后脚就到了,他身上那股伏特加和劣质香水的味道,几乎是瞬移进来的。
“主席同志!干得漂亮!”波波夫搓着手,满眼放光,“克里姆林宫喜欢会咬人的朋友!你把美国人的走狗打得满地找牙,还没把事情闹大,简直是艺术!”
“我的人呢?”黄智超问得直接。
“没问题!”波波夫拍着胸脯,从怀里掏出一份名单,凑了过来,声音压得极低,“第一批,三十个‘农业专家’,保证个个都对德国产的‘拖拉机’了如指掌。他们会帮你把‘农具’伺候得妥妥帖帖。”
黄智超笑了。
他用一场冲突,让两个超级大国心甘情愿地为他打开了工业化的大门。
美国人通路,苏联人通电。
他要做的,只是付出一点没人敢摆上台面的“代价”。
这场赌局,他赢了。
一周后,深夜。
近百辆重型卡车组成的长龙,顶着国际红十字会的旗帜,驶过名为“友谊关”的新口岸。
货箱上喷涂着“人道主义援助物资”。
泰国守军接到了死命令,看都没看就挥手放行。
没人知道,这些印着“拖拉机”的箱子里,沉睡着足以改变东南亚格局的钢铁巨兽。
车队最终驶入“铁砧”山谷。
山谷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钱总工和德国工程师克劳斯,像两个即将参加审判的囚犯,紧张得浑身发抖。
黄智超站在高处,俯瞰着这一切,只说了一个字。
“开!”
巨大的撬棍插入木箱的缝隙,随着一声刺耳的撕裂声,第一个箱子被暴力破开。
没有拖拉机。
一股浓烈得呛人的德国工业润滑油的味道,瞬间炸开。
探照灯下,被厚厚油布包裹的,是一头闪烁着金属寒光的怪物。
克劳斯第一个疯了。
他连滚带爬地冲过去,一把撕开油布,整个人趴在了那台冰冷的机床上。他根本不是在抚摸,而是在用脸颊、用耳朵,去感受那完美的金属切面和冰冷的导轨。
“上帝……是活的……h&K原厂的……是活的!”他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钱总工也扑了上去,他没哭,只是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珍藏的游标卡尺,疯了一样地去测量每一个部件的精度。
“对的……就是这个精度……就是它!”老人双眼赤红,像在确认失散多年的孩子。
一个个箱子被打开。
瑞士厄利空35毫米高炮的冷锻机床。
瑞典的小型电弧炉。
一整条发出黄油香气的全自动子弹生产线。
每一件,都是工业文明的王冠。
每一件,都是“蛇先生”用黑暗换来的珍宝。
同期抵达的三十名苏联专家,看到这些西方世界的顶级设备时,也集体失语,眼神里是技术人员才懂的贪婪和狂热。
黄智超将克劳斯和苏联专家组长叫到一起,声音穿透了机械的轰鸣。
“先生们,从今天起,你们只有一个任务。”
“让它们,转起来!”
“我不管德国标准还是苏联速度,三个月。”他伸出三根手指,斩钉截铁。
“我要看到我们自己的第一支枪,第一发炮弹,第一块钢!”
“钱,人,要什么给什么。”
“我只要一个字。”
“快!”
……
另一端,秘密的“药剂基地”。
段希文站在山坡上,看着一队队骡马,将包装好的“白色黄金”运进黑暗。他的指间夹着一支烟,烟灰积了很长一截。
黄智超走到他身边,没有说话。
两人沉默地看着。
许久,段希文才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主席,我看到了铁砧山谷的希望,也看到了这里的罪恶。我怕……”
黄智超打断了他。
他指着山谷外,那所“火种”学校传来的朗朗读书声。
“段老,你听。”
“我不想让他们,还有他们的下一代,为了活着,还得做我们正在做的事。”
他掐灭了烟,转身走向指挥部的帐篷。
“所以,脏活,我们干完。”
“罪,我来背。”
段希文看着他的背影,久久无言。他跟着黄智超走进帐篷,看到桌上摊着两份文件。
一份,是“铁砧”山谷刚传来的第一批设备安装调试方案,上面画满了复杂的机械图。
另一份,是刚刚拟好的《关于成立“火种计划”第一期特优生全额奖学金的议案》。
黄智超拿起笔,在那份奖学金议案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在“经费来源”那一栏,他只写了两个字。
“特供”。
电话铃声撕裂了办公室的宁静。
黄智超刚放下关于边境冲突的战报,电话另一端就传来了钱总工近乎嘶吼的声音,背景是刺耳的金属摩擦和咆哮。
“主席!出问题了!”
“说重点。”黄智超声音很冷。
“德国人和苏联人……在三号厂房要打起来了!”
黄智超直接挂断电话,抓起外套。
“备车,去铁砧。”
吉普车在泥泞中狂奔。
“铁砧”山谷,此刻像一个被激怒的蜂巢,混乱又充满了危险的能量。
黄智超一脚踏进最大的三号厂房,一股呛人的火药味扑面而来。
不是枪炮的火药味。
是愤怒。
德国工程师克劳斯,脸涨得通红,正用德语指着一台刚吊装一半的瑞士冷锻机床,对着苏联专家组长伊万咆哮。
伊万,一个高大如熊的斯拉夫人,毫不示弱地用俄语回敬。
两人身边,各自的团队泾渭分明,同仇敌忾。
钱总工带着几个中国技术员夹在中间,急得满头大汗,像被两头公牛夹住的蚂蚱。
“蠢货!蠢货!这台机床的地基沉降误差不能超过一根头发丝!你们用那种吊装坦克的方法,会毁了它的主轴承!”克劳斯指着一台巨大的苏式吊车,唾沫星子喷了伊万一脸。
“闭嘴,日耳曼的绣花娘们!”伊万的紫脸上青筋暴起,“等你用你那套磨洋工的办法,我们的敌人早就用我们造的炮弹开庆功宴了!我们需要的是速度!”
“这是科学!是精度!不是你们该死的政治口号!”
“这是革命热情!能让钢铁开口说话的热情!你这种只会看图纸的资本家懂个屁!”
一个德国工程师和一个俄国工程师已经互相抓住了对方的衣领,战争一触即发。
整个山谷最重要的工程,为此停滞了整整一天。
黄智超面无表情地穿过人群。
他没有说话。
“咔哒。”
清脆的保险打开声,让整个厂房瞬间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拔出的手枪上。
黄智超的枪口,没有指着任何人。
他走到那台昂贵的冷锻机床旁,对着一个非核心但极其精密的传动辅助系统,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震耳欲聋。
那个价值十万美金的德国造部件,被打得火星四溅,瞬间碎裂成一堆废铁。
所有人都吓傻了,包括克劳斯和伊万。
他们看着那堆冒着烟的零件,心疼得像看自己的孩子被打死。
“现在,我来说。”黄智超把枪插回枪套,声音不大,却像冰锥扎进每个人的耳朵。
他看向克劳斯。
“克劳斯先生,这东西,我赔。你的严谨,我尊重。排除所有干扰,你需要多久,把所有核心设备按你的标准装好?”
克劳斯吞了口唾沫,喘着粗气:“二十天……不,十八天!”
黄智超点点头,转向伊万。
“伊万同志,你的热情,我欣赏。你需要多久,把电力、水路、厂房加固全部搞定?”
伊万被刚才那一枪震住了,他拍着胸脯:“只要他们不挡路,十二天!我们能完成双倍任务!”
“很好。”
黄智超走到所有人面前。
“从现在起,成立A、b两个项目组。”
“A组,克劳斯负责。所有德方人员,配一半中方技术员。任务,精密安装。我给你绝对的权力,谁在精度上打折扣,你直接告诉我。”
“b组,伊万负责。所有苏方人员,配另一半中方技术员和工程兵。任务,配套基建。我同样给你绝对的权力,谁在进度上拖后腿,你也告诉我。”
他环视全场。
“但是。”
“每周竞赛。谁提前完成周目标,周末,双倍的肉,德国啤酒,苏联伏特加,还有现金。”
“输的团队,喝白水,啃干馍,给我加班。”
“我不看你们怎么吵,怎么打。我只看结果。”
“现在,给我像两头狼一样,跑起来!”
整个厂房,鸦雀无声。
克劳斯和伊万对视一眼。
对方眼中,愤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战意。
“没问题!”两人几乎同时吼道。
“干活!”黄智超转身离开。
他没有弥合矛盾。
他把矛盾,变成了发动机。
接下来的半个月,“铁砧”山谷彻底疯了。
德国人白天用激光仪器测量,晚上打着探照灯浇筑水泥,营地整洁得能做手术。
苏联人则掀起了劳动竞赛,墙上刷满“乌拉”,二十四小时连轴转,喝着烈酒把电缆铺得像飞。
中国工人们上午学德国人的严谨,下午学苏联人的速度,晚上开会总结,脑子里的技术认知每天都在撕裂和重组。
钱总工暴瘦二十斤,眼睛却亮得骇人。
十五天后。
奇迹发生了。
在黄智超制定的时间表之前,两组都提前完成了各自的任务。
山谷中央,瑞典产的小型电弧炉,如一头钢铁巨兽,静静矗立。
今天,是它第一次点火的日子。
克劳斯和伊万,这两个半个月没说过一句话的死对头,破天荒地站到了一起。
他们身边,围满了所有工程师和工人,不分国籍,神情肃穆。
黄智超站在操作台前,让开了位置。
“钱总工,你来。”
钱总工的手,在剧烈颤抖。他看着那个红色的按钮,像在看一个民族失落百年的图腾。
他猛地按下。
“嗡——!”
一声沉闷的巨响,整个山谷都震动了一下。
炉门打开。
一道比太阳更刺眼的光芒喷薄而出!
白色的电弧,像一道被囚禁的闪电,在炉内发出愤怒的咆哮。
恐怖的高温扭曲了空气。
炉内的废钢,在几秒内,化作翻滚沸腾的金红色铁水。
“成功了……”钱总工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只是失神地喃喃自语。
铁水倾倒进模具。
冷却后,一块泛着暗红色光泽的钢锭,躺在那里。
很丑陋,很粗糙。
但它,是属于他们的。
伊万脱下帽子,对着电弧炉,庄重地鞠躬。
克劳斯摘下眼镜,用手背狠狠擦了擦眼睛。
黄智超走上前,戴上隔热手套,触摸那块还带着恐怖余温的钢锭。
很烫。
像一颗刚刚开始跳动的心脏。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这片土地,有了自己的骨头。
工业的骨头刚刚铸成,死亡的请柬已经悄然而至。
深夜。
李默的“黑森林”情报部,送来一份加急密电。
发信点,越南,岘港。
来自“蛇先生”的网络。
电文经过多次转译,内容却触目惊心:
“捕蛇者已张网。蛇穴暴露。核心资产‘候鸟’被困岘港,即将落网。cIA、KGb、越南公安部,三方封锁。此物对你至关重要。若能救出,资产归你。最后的交易。各自珍重。”
下面,只有一个地址,和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德国男人,五十岁上下,戴着眼镜,文质彬彬。
沃尔夫冈·福格尔博士。
李默用红笔在资料末尾加了一行字:前西德mbb公司导弹技术专家,专攻固体燃料火箭推进。北约最高级别技术叛逃者之一。
“主席,这是陷阱。”李默的声音发干,“岘港现在是龙潭虎穴,我们的人伸不进去。”
黄智超没说话。
他的手指,在桌上的军事地图上缓缓移动。
从谷勐,划过泰国,划过老挝,划过越南。
他需要一根更长的鞭子。
一根能抽到曼谷,抽到河内的鞭子。
而这个福格尔博士,就是制造鞭子的人。
“蛇先生没说错,”黄智超开口,“这个礼物,我拒收不了。”
他拿起一支红笔,在地图上,从谷勐特区的位置,画出一条粗重的直线。
箭头的终点,死死钉在“岘港”两个字上。
他头也不抬,对着门外喊道:
“方振武,带‘利剑’最好的十二个人,来见我!”
“主席,您要亲自去?”李默大惊失色。
“不。”黄智超摇了摇头,“我不能去。但我要亲自给他们布置任务。”
半小时后。
方振武带着十二名精悍的“利剑”队员,出现在黄智超的办公室。
他们每个人,都像一柄出了鞘的刀,沉默而锋利。
黄智超没有废话,直接把任务简报推了过去。
“任务,不是战斗,是营救。”
“目标,德国物理学家,福格尔博士。”
“地点,越南,岘港。”
“你们的对手,是cIA,是KGb,是越南公安。你们没有任何后援,没有任何身份证明。一旦被捕,你们和谷勐特区,没有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