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逃亡,兜兜转转,又走到了这一步。
笛声琳鼻头一酸,眼眶有点红涩。
她是多大罪孽在身么,这辈子都逃脱不了这个宿命。
偏偏每次都是因为那个混蛋!
干脆死在海外好了,别再回来了。
神沿公主内心诅咒,循着景朝山脉,以水、土气息掩护。
尽管被传送出景朝京师,二者体内的封印却都没有消除,妖力全然无法使用,能凭借的只有顶多堪比下三境战力的体魄。
两人闷着头,朝东部方向奔袭,只要进入景朝松懈的东北诸州,或者跑进汪洋大海里,就有生路了。
现在他们还有时间,且方向隐蔽……
心头闪过这个念头刹那,帝宫脸色骤然一变,转头凝视向了高空之上。
见到数只飞鹰、飞隼正以极高速度飞过,盘旋山岭,眸子锐利异常扫视。
不好!
“快藏起来!”
帝宫语速急切,拉着神沿公主的手腕,迅速跳入一汪山林水潭之中。
深山水潭里的水沁骨寒,心里的恐惧却更蚀咬心脏一般,两人都明白,这次如若再次被抓回去,等待未来的恐怕就只剩下被传首示众。
不说魏王世子林渊已经出海,救不了她;就是他还在京师,笛声琳也不觉得他可以忤逆违抗景朝皇帝的圣旨。
哪怕他敢……也不会为了自己选择如此做。
笛声琳竭力深入潭底,仿佛能听见心跳声。
不知过去多久,久到天幕都完全落下,两人才敢再次浮出水面。
顾不得浑身湿漉漉,妖帝长子拉着自己的妻子再次开启夺路奔逃。
双脚脚尖落地,速度如同箭矢般快速,全神贯注的盯着前方,两人跑了整整一夜。
天边泛起鱼肚白之时,两人跑出了连片的成山山脉的东北段,眼前见到一大片平原。
东隅平原。
曾是陈朝国都京畿这块最繁荣的土地之一,如今早已随着青州的落魄而落寞。
帝宫有些承受不住了,他损失大量本源妖力沟通天界,身躯本就处于亏损状态,笛声琳不得不停下让他暂歇。
笛声琳虽有孕在身,此时的体魄反倒比亏损巨大的丈夫要强健,看到他脸上漫长的仿佛直透骨髓的苍白,她心脏生出一抹愧疚。
她只好撇过头去,四处观望巡视。
帝宫撑着膝盖,坐在一枚巨石上大喘,因为妖力被封,想现回原形都有些做不到。
他感受到了妻子的异样,看了眼天边,预估距离海岸至少还有六七千里,哪怕没日没夜不停歇的跑,以此时两人如今的状态,至少要奔走六七天。
遑论几乎可以遇见的,要面对景朝修士的层层围剿。
帝宫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如果,再次不幸遇到后背追击,我掩护你走,我们散开目标,逃生机率还能大些。”
笛声琳一下转过头,脸上拂过错愕与诧异,她坚决摇头,“不行,要死就死在一起算了。”
“我不能自己回去。”
帝宫疲惫的笑了下,“我给你写了一封血书,证明肚子里是我的孩子,父帝会相信的;何况出生之后,金猊一族的血脉也掩饰不住。”
他倏然认真,看着妻子那双泛着淡蓝,犹如宝石的眸子,“如果我不能活着,带着我们的骨血回到故乡去,让他登基。”
“如此一来,神沿国与皇庭的矛盾争斗就有了最妥善的方案,我们的孩子,既是帝国之主,也是神沿传承者,可以重新凝聚妖族民心,攻陷景朝这座比前陈要强大十倍的人族王朝。”
笛声琳眼眶酸涩,咬了咬嘴唇,帝宫忽又再次轻松说道:“假设而已,我还没到倒下的时候呢,如果能最终回去,我至少能为我们的孩子保驾护航百年。”
“走吧,继续逃,向东边逃,上次帝流吹嘘说他就是从海上走线,通过东珠国,回到了皇庭,说不定我们也可以复刻。”
他不再休息,拉着笛声琳重新往东海海域跑去。
一路雄关险关,两人就绕行,宁可多走上千里。
遇林则钻,遇水则遁,半个月里,沿着沣河东流分支,一路走了近万里。
终于,有一处城池雄关无法再绕过去。
扼守着沣河入海口的青州城。
所有沿海州郡悉数增压管控,设卡剧增。
二者一次稍不注意,便被拦路军卒拦住盘问陌生面孔。
笛声琳心脏跳到了嗓子眼。
好在丈夫帝宫能屈能伸,面对一个低贱的人族小吏都能点头哈腰,塞给对方唯一一件从景京带出来的锦缎衣服,才被放过。
笛声琳本有点憋屈,不太能接受,那锦缎衣服是她的,魏王世子所送,逃出景京之后所带的唯一一件值钱物件了。
但是,看着丈夫那身比她还破烂的衣物,她忍住没说什么。
有惊无险绕过青州前端关隘,钻进山林,花费比之前还长的时日,匍匐来到了距离东部海岸线仅十里之地。
前程一路顺利,却仿佛耗光了所有好运,到了此地,看到了陷入绝望的严密封锁。
海岸线上,密密麻麻的景朝基础触发感应符,一目望去,恐达千万上亿之多,真真正正彻底将整座海岸线都隔绝。
此等基础感应符,制作方法并不难,威力也不大,触发效果却是十分灵敏,触发一张,一连串都将发起警报;如此之多,景朝真是舍得下了血本,至少掏空一座上千万白银的国库。
届时触发,景朝的飞隼立刻会发现他们。
想悄悄渡海而逃的计划霎时破产。
没有了修为的他们,怎么可能跑得过景朝那些高等修士。
帝流有执戟郎熊君相护,本身也未被封印能力,能逃属于侥幸。
他们二者,几乎可以说已经判了枭首之刑。
之前,他们窃听路人所说,海岸线并未有如此严密封锁的,才选择了这条渡海路,此时希望破碎。
帝宫脸上终于也露出绝望,两人对视一眼。
他颓然坐在泥地,双腿平摊,一声不吭。
两人想起,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用京师衣物贿赂那拦路小吏。
引起了整座景朝官府的警觉。
然而,当时两人处于两难之境,不贿赂,恐怕立刻就会当场扣押。
送了却埋下隐患。
笛声琳也沉默下来,蹲坐在他身边,依然纤修但已经脏兮兮的手指头胡乱抓起一根树枝画圈。
两人就这样沉默,从太阳中天,一直到夕阳西落。
许久的许久,帝宫重新站起,呼噜长长呼出一气,他的长叹悲怆而释怀。
“是我连累你到如此地步,如果不是我,你还在千星城里安安稳稳度日,闲适享福。”
“我害得你与孩子沦落如此境地,责任理当我独自承担。”
他低声铿锵说着话,仿佛是说给自己听。
“我去东北千里之处引爆那触发感应符,引聚追兵,如果我被抓住,你继续潜藏,等,等到景朝人耗不起封海的代价。”
“他们已经抓回了我,大概不会再过于执着你,你务必要等,等到可以一次逃出的机会。”
“声琳,我们夫妻一场,我万分恳求你,善待我们的孩儿,好吗?”
笛声琳被那哀默心死充斥着悲凉与落寞的声音,牵引着抬起了头,与丈夫那一双丧失了熠熠斗志的眸子对视。
她的心脏漏了一拍,弥漫出了极端痛苦,她感觉自己的胸口好闷好闷,闷到无法呼吸。
她想撇过头去,像以前避免任何人看到自己的泪珠那样。
但这一次,她终究没有转头。
发红的眼眸,与帝宫那双似曾相识,蔓上死志为她断后的眼睛对上。
她张口无言,巨大的内疚涌上心头。
但她知道,只能答应。
要么二者一起等死,景朝人迟早会根据那件衣裳的气息追踪到此地。
要么,她带着他的骨血,逃回妖国,为他报仇。
死寂般的沉默,只有风声穿过。
笛声琳最终当着他的面,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