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腾的目光在茶馆里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了角落里那个靠窗的位置。
“嗯?这个位置不错啊,清静,视野又好。”他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用下巴指了指正悠然喝茶的玄元,对身边的跟班喝道:“去,让那小子滚蛋。本公子今天就要坐这里。”
一名狗腿子立刻心领神会,大摇大摆地走到玄元桌前,将一锭金子“啪”地一声拍在桌上,震得茶水都溅了出来。
“小子,听见没?我们家公子看上你这位置了。”那狗腿子斜着眼睛,用一种施舍的语气说道,“这锭金子是赏你的,拿着钱赶紧滚,别在这碍眼!”
整个茶馆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那几位客人把头埋得更低了,生怕惹火烧身。城主之子卫腾,在临渊城就是一霸,谁敢招惹?
苏清晏稳住身形,脸上闪过一丝怒意,但还是上前一步,柔声劝道:“卫公子,这位客官先来的,您看,旁边还有空位……”
“本公子就看上这个位置了,怎么?你这破茶馆还想跟本公子讲规矩?”卫腾冷笑一声,眼神阴冷地盯着苏清晏,“苏清晏,别给脸不要脸。信不信本公子明天就让你这破店开不下去?”
苏清晏脸色一白,咬住了嘴唇。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个从始至终都没有动一下的青衣青年身上。
玄元甚至没有抬头。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茶碗里那因震动而泛起的涟漪,缓缓平息。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那狗腿子见玄元毫无反应,以为他被吓傻了,顿时更加嚣张起来:“小子,你是聋了还是哑了?让你滚听见没有?非要爷爷我动手请你?”
玄元终于放下了茶杯。
他没有看那个狗腿子,也没有看卫腾,而是抬起眼,目光平淡地望向窗外的竹林。
然后,他轻轻地吐出了一个字。
“吵。”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那个狗腿子愣了一下,随即勃然大怒:“你说什么?小杂种,你敢骂我?”
他猛地伸手,就想去抓玄元的衣领。
然而,他的手刚伸到一半,就僵在了半空中。
并非他自己停下,而是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让他停了下来。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听使唤了!
卫腾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皱眉喝道:“废物!愣着干什么?给老子把他扔出去!”
那狗腿子脸上露出极度恐惧的神色,他想说话,却发现连嘴巴都张不开。他的身体,开始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扭曲起来。
他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抬起,狠狠一巴掌扇在了自己的右脸上。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彻茶馆。
所有人,包括卫腾在内,全都看呆了。
这还没完。
那狗腿子的右手也抬了起来,反手又是一巴掌扇在左脸上。
“啪!”
“你……你在干什么?!”卫腾惊怒交加地吼道。
那狗腿子快要哭了,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他的双手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左右开弓,一巴掌接着一巴掌,疯狂地抽打着自己的脸。
“啪!啪!啪!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安静的茶馆里,显得格外刺耳。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那狗腿子的脸就已经肿得像个猪头,鼻血和眼泪混在一起,狼狈到了极点。
“够了!”卫腾终于反应过来,这绝对不是他的手下在发疯,而是那个青衣小子搞的鬼!
“好胆!竟敢在本公子面前耍这种妖术!”
卫腾怒吼一声,体内灵力骤然爆发。一股灼热的气浪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桌椅被吹得咯咯作响。他毕竟是城主之子,自幼资源堆砌,也算是一名筑基后期的修士。
“烈火掌!”
他右手成掌,掌心浮现出一团赤红色的火焰,带着焚金熔铁的高温,恶狠狠地朝着玄元的天灵盖拍去!
这一掌,若是拍实了,足以将一个凡人烧成焦炭。
苏清晏发出一声惊呼,脸色煞白。
然而,玄元依旧坐在那里,动也未动。
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就在那燃烧着熊熊烈焰的手掌,即将触碰到玄元头发的刹那。
诡异的一幕,再次发生。
那团赤红色的火焰,没有任何征兆地,突然调转了方向。它仿佛一个叛变的士兵,背弃了自己的主人,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更猛烈的威势,狠狠地印回了卫腾自己的胸口上。
“噗!”
卫腾的动作,表情,全部凝固了。
他呆呆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那片迅速变得焦黑的衣物,以及衣物下传来的、钻心蚀骨的剧痛。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从卫腾口中爆发出来。他整个人如同被攻城锤击中,倒飞了出去,将身后的几名跟班撞得人仰马翻,最后重重地砸在茶馆外的街道上,浑身抽搐,口中不断涌出带着焦糊味的黑血。
他的烈火掌,威力不俗。
用来攻击自己,效果更是拔群。
他自己的灵力,在他自己的经脉里疯狂冲撞肆虐,仿佛要将他从内到外焚烧成灰烬。
整个世界,死一般的寂静。
茶馆里,那几位客人已经吓得瘫在了椅子上,面无人色。
茶馆外,卫腾剩下的那几个跟班,看着在地上痛苦翻滚、气息迅速萎靡的自家公子,再看看茶馆里那个依旧在安静喝茶的青衣青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魔鬼……
这个人是魔鬼!
“快……快带公子走!去……去禀报城主!”
一人最先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扶起半死不活的卫腾,其他人也如梦初醒,几人合力,抬着卫腾,以逃命般的速度消失在了巷子口。
那个还在自己打自己耳光的狗腿子,也终于在卫腾被抬走的那一刻恢复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玄元的方向,一边磕头一边嚎哭:“前辈饶命!前辈饶命啊!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不是人!”
玄元终于微微侧过头,瞥了他一眼。
仅仅是一眼。
那狗腿子瞬间噤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连哭都不敢再哭一声。他从那双平淡的眼眸中,看到的是比深渊还要深邃的漠然。
“滚。”
还是那个字。
那狗腿子如蒙大赦,手脚并用地爬出了茶馆,转眼间就跑得无影无踪。
清晏小筑,终于又恢复了安静。
只是此刻的安静,与之前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恐惧。
那几位客人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将几枚铜钱放在桌上,头也不敢回地逃离了这里。
转眼间,偌大的茶馆,只剩下了玄元和苏清晏两个人。
玄元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重新端起那碗已经凉了的粗茶,又喝了一口。
只是,他微微皱了下眉。
茶凉了,更苦了。
苏清晏站在原地,胸口微微起伏,她看着玄元的背影,美丽的眼眸中充满了震撼、敬畏,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好奇。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下狂跳的心脏。
她没有逃走,也没有去收拾被弄乱的桌椅。
她转身回到了柜台后,从一个上锁的精致木盒里,取出了一个小巧玲珑的白玉茶壶,和一只配套的玉杯。又从另一个罐子里,捻出了几片形如雪花、薄如蝉翼的茶叶。
她用最清澈的山泉水,以最标准、最优雅的姿态,冲泡了一壶新茶。
一股清雅绝尘、沁人心脾的香气,瞬间逸散开来,仿佛能洗涤人心中所有的烦躁与尘埃。
苏清晏端着这壶茶,莲步轻移,缓缓走到玄元桌前。
她将那壶白玉茶壶和玉杯,轻轻地放在桌上,然后将玄元面前那碗粗茶端走。
“这位公子。”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小女子这里有一壶珍藏的‘无尘雪’,见公子气度不凡,特来请公子品鉴。”
她微微躬身,补充道:“方才的茶钱,以及……今日给小店解围的恩情,这一壶茶,便当是谢礼了。”
玄元终于抬起了眼,第一次正眼看向这个茶馆的女主人。
她的脸上虽然还有些许苍白,但眼神却很亮,很清澈。没有谄媚,没有过度的恐惧,只有恰到好处的尊敬和一份坦然。
这是一个聪明的女人。
玄元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落在了那壶“无尘雪”上。
白玉般的茶壶,升腾起袅袅白雾,宛如仙气。
他沉默了片刻,拿起玉杯,为自己倒了一杯。
茶汤清澈见底,宛如初雪融化的水。
他凑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一股清冽的甘甜,瞬间在舌尖绽放,顺着喉咙滑下,仿佛有一道清泉流遍四肢百骸,将方才因喧嚣而起的一丝烦躁,彻底涤荡干净。
“好茶。”
他淡淡地评价道,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苏清晏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宛如雨后初晴的荷花。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公子喜欢便好。”她没有再多说,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准备为他续杯。
玄元没有再说话,只是慢慢地品着杯中的茶。
他知道,那个卫腾不会善罢甘休。很快,更大的麻烦就会找上门来。
不过,那又如何呢?
对他来说,无论是城主,还是一方巨擘,都不过是更吵闹一点的蝼蚁罢了。
至少现在,这杯茶的味道,还不错。
巷子外,临渊城的天空,已经有数道强横的气息,正带着滔天的怒火,朝着这个方向急速掠来。茶香袅袅,驱散了方才的血腥与浊气,也暂时隔绝了外界的纷扰。
这片刻的安宁,对苏清晏来说,却比刚才面对那群恶霸时还要令人心悸。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巷子外的天空,正有数股恐怖的气息如乌云压顶般笼罩而来。那股威压,让空气都变得粘稠,让她这位后天境界的武者呼吸都感到困难。
然而,眼前的男人,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他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神情淡漠,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仿佛即将到来的不是雷霆之怒,而是一场无足轻重的春雨。
这种极致的平静,本身就是一种最可怕的力量。
“公子……”苏清晏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他们……是城主府的人。为首的,恐怕是城主卫擎苍本人,他已是先天高手,威震临渊城数十年……”
她不是想劝他逃跑,因为她知道,现在已经跑不掉了。她只是出于一种本能,想让他知道将要面对的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玄元终于放下了玉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
他抬眼,目光平静地看着苏清晏那张因紧张而失了血色的俏脸。
“先天?”他轻声重复了一句,语气像是在问一种从未听过名字的野果,带着几分纯粹的好奇,却没有丝毫的敬畏,“很强么?”
“……”
苏清晏彻底失语了。
很强么?
这三个字,像三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她的心上,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卫擎苍,临渊城之主,方圆百里内的绝对霸主,先天境界的强者!在他面前,寻常武者连大气都不敢喘,无数家族的兴衰荣辱,只在他一念之间。
可在这个男人嘴里,却成了“很强么?”这种轻飘飘的疑问句。
他究竟是无知,还是……强大到了一个她完全无法想象的境界?
就在她心神巨震之时,巷子外,风云突变!
“轰——!”
一声巨响,茶馆那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连同半面墙壁,瞬间炸裂开来,化作无数木屑碎石向内激射!
苏清晏脸色煞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然而,预想中的冲击并未到来。
她颤抖着睁开眼,却见自己身前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半透明的、淡青色的屏障,所有的碎屑都被这道屏障轻柔地挡下,然后无声地化为齑粉,飘落在地。
而玄元,依旧坐在原位,甚至连衣角都没有动一下。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满这突如其来的噪音,打扰了他品茶的雅兴。
狂风倒卷,烟尘弥漫中,三道人影带着滔天的煞气,踏入了这间小小的茶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