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蛋……真是个……死沉的混蛋……”
她喘着粗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一半是疼的,一半是累的。
但她没有停下。
她就这么半拖半架,将陆远一点点地挪到了洞府门口,让他靠着石壁坐下。
做完这一切,她已经快要虚脱,浑身香汗淋漓,衣衫都被浸透。
回头看了一眼仍在玉床上安睡的弟弟,苏婉儿眼中闪过一丝柔情。
她转身回到洞府深处,没有立刻去抱苏清晏,而是先将那张温养神魂的玉床收入了自己的储物戒指中。
这东西,对弟弟的恢复至关重要。
然后,她才小心翼翼地将苏清晏抱在怀里。
弟弟的身体很轻,与陆远那千钧之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抱着弟弟,苏婉儿再次走到洞口,看着外面那片被神念印记笼罩的天空,眼中再无半分迟疑。
她空出一只手,掐动了一个极为古老繁复的法诀。
“遁!”
一声轻叱,她的身影连同怀中的弟弟、以及靠在墙边的陆远,瞬间化作一道微不可查的流光,贴着地面,朝着与那黑气相反的方向,亡命般地遁去。
流光如电,却非撕裂长空的惊鸿,而更像是一缕贴着地皮、随时可能熄灭的残烛鬼火。
苏婉儿将遁术催动到了极致。
她整个人几乎与怀中的弟弟、肩上的陆远融为了一体,化作一道模糊不清的淡青色虚影,在崎岖的山林间亡命穿梭。
周遭的景物被拉扯成一道道光怪陆离的色块,巨石、古木、溪流,都在视野中一闪而逝,根本无法分辨其原貌。
这本该是逍遥宗秘传的保命绝学——“青影遁光”,一旦施展,无影无形,一日千里。
然而此刻,这道遁光却显得极不稳定,忽明忽暗,仿佛风中残烛,随时都会溃散。
“呃……”
一声闷哼从苏婉儿喉间溢出,一缕鲜血顺着她苍白的唇角滑落。
问题,出在陆远身上。
这个男人,即便是在昏迷之中,他的身体也像是一个无法被规则束缚的黑洞。
一股股混乱、霸道、甚至带着一丝蛮荒气息的灵力,正不受控制地从他体内溢散出来,与苏婉儿自身精纯的灵力剧烈冲撞。
这感觉,就像是试图用一条纤细的丝线,去拖拽一头狂暴的洪荒巨兽。
丝线随时都会崩断。
她的遁术,非但要承载三个人的重量,更要时刻镇压、梳理从陆远体内泄露出的狂暴灵力,防止其彻底失控,将他们三人从内部炸成一团血雾。
这种消耗,比她预想中要恐怖百倍!
“混蛋……你这个……惹祸精……”
苏婉儿咬碎了银牙,每吐出一个字,都牵动着体内撕裂般的剧痛。
她感觉自己的经脉就像是被无数把钝刀子在反复切割,每一寸都痛入骨髓。
更让她心惊肉跳的,是那种如影随形的窥伺感。
那道神念印记,就像是烙在他们灵魂深处的跗骨之蛆,无论她遁出多远,无论速度多快,那股阴冷、漠然的注视感,始终未曾消散分毫。
它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而他们,就是网中挣扎的鱼。
网,正在缓缓收紧。
苏婉儿甚至能感觉到,那印记在贪婪地汲取着她的生命精气,每时每刻都在削弱着她。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再这样漫无目的地逃遁,不出半个时辰,她就会灵力耗尽,经脉寸断,到时候三个人谁也活不了!
必须找一个地方,一个能够暂时隔绝神念探查的地方!
苏婉儿强忍着头晕目眩的虚弱感,分出一缕微弱的神识,拼命向四周探查。
她的神识如同一叶飘摇在狂风暴雨中的孤舟,在广袤的天地间艰难地延伸。
很快,她的神识触及到了一片异常区域。
那是在百里之外的一处巨大断裂带,仿佛是被神人用巨斧从大地上硬生生劈开。
从中升腾起一股股灰黑色的罡风,充满了混乱、暴戾、撕裂一切的气息。
“怨风峡谷……”
一个地名瞬间浮现在苏婉儿的脑海中。
这是北域有名的绝地之一,传说上古时期有神魔在此陨落,其不散的怨念与天地煞气结合,形成了常年不息的“怨煞罡风”。
这种罡风对神魂有着极强的侵蚀和撕裂效果,寻常修士别说进入,就是靠近百里之内,神魂都会感到针扎般的刺痛。
即便是超强的大能,也不敢轻易深入其中。
危险!
极度的危险!
但……也可能是唯一的生机!
怨风峡谷内,天地法则混乱,灵气暴走,正是隔绝神念追踪的天然屏障!
赌了!
苏婉儿眼中闪过一抹决然的疯狂。
她猛地一咬舌尖,用剧痛强行换来一丝清明,调转方向,将体内所剩不多的灵力,孤注一掷地全部压榨出来,化作一道比之前稍稍明亮了几分的流光,如同一支离弦之箭,直奔那片灰黑色的死亡地带!
“唔……”
就在此时,一直昏迷不动的陆远,忽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他紧皱着眉头,额头上青筋暴起,似乎在无意识的梦境中,也在经历着一场惨烈的搏杀。
“星……辰……皆……为……我……碎……”
断断续续的呓语,从他干裂的嘴唇中吐出,声音沙哑低沉,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严与孤高。
苏婉儿心头一震,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他一眼。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
但此刻,她已无暇多想。
怨风峡谷已近在眼前。
还未真正进入,那铺天盖地而来的怨煞罡风,便如同一柄柄无形的刀刃,狠狠地切割在她的护体灵光之上,发出一阵阵令人牙酸的“滋啦”声。
她的护体灵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扭曲、变形,仿佛随时都会被撕成碎片。
苏婉儿脸色煞白,她能感觉到,自己体表的皮肤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那股阴冷的风,仿佛要钻进她的骨头缝里。
她毫不犹豫地将弟弟苏清晏往怀里揽得更紧了些,用自己的后背,死死地挡住了大部分罡风的侵袭。
“给……我……进……去!”
苏婉儿发出一声竭尽全力的嘶吼,那道青色的遁光在接触到峡谷边缘的瞬间,像是被投入滚油中的雪花,剧烈地闪烁了几下,最终“嘭”的一声,彻底爆散开来!
三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狂暴的罡风卷携着,朝着深不见底的峡谷深处坠落下去。
失重感传来,苏婉儿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
在彻底失去知觉前,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调整着下坠的姿势,让自己垫在最下面,将陆远和弟弟护在身前。
……
不知过了多久。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让苏婉儿从昏沉中惊醒。
她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昏暗的岩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带着淡淡硫磺味的腥气。
身下是冰冷坚硬的碎石,硌得她背部生疼。
“清晏!”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检查怀中的弟弟。
苏清晏依旧在安睡,呼吸平稳,脸色甚至比之前还要红润一些。
那张温养神魂的玉床,不知何时已经自动浮现,散发着柔和的白光,将他和苏婉儿都笼罩在内,隔绝了外界大部分的怨煞罡风。
看到弟弟无事,苏婉儿高悬的心才放下了一半。
她挣扎着坐起身,浑身上下像是散了架一般,每一块骨头都在呻吟。
她内视己身,情况比想象中还要糟糕,经脉断裂了七七八八,丹田内的灵力更是涓滴不剩,彻底干涸。
现在的她,和一个凡人没什么区别,甚至比体格健壮的凡人还要虚弱。
她转头看向另一边。
陆远四仰八叉地躺在不远处,胸膛微微起伏,还在昏迷,但看样子也没什么大碍。
这个男人的肉身强度,简直匪夷所思。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又被罡风席卷,竟然连点皮外伤都看不到。
苏婉儿看着他那张还算清秀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是这个男人,掀翻了棋盘,将她和弟弟拖入了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但也正是因为这个男人,那恐怖的存在才没有第一时间降下真身,给了他们这一线喘息之机。
她伸出手,轻轻探了一下陆远手腕上的脉搏。
脉象依旧混乱,但比之前逃遁时,却平稳了许多。
似乎他体内那股狂暴的力量,正在缓慢地自我平复。
最关键的是……
苏婉闭上眼睛,仔细感应。
那股如影随形的窥伺感,消失了!
或者说,是被这怨风峡谷中混乱的天地法则给彻底屏蔽了。
他们暂时安全了。
“呼……”
苏婉儿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得到了一丝松懈。
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让她恨不得就此躺下,睡个天昏地暗。
但她不能。
这里是怨风峡谷,北域绝地,谁也不知道这黑暗的峡谷深处,潜藏着什么未知的危险。
她强撑着站起身,环顾四周。
他们似乎是坠落到了峡谷底部的一处天然岩洞里。
洞口不大,被外面的怪石遮掩,显得颇为隐蔽。
洞内幽深,不知通往何处,只有他们身处的这一小片区域,因为玉床的光芒而显得明亮一些。
就在这时,一阵“悉悉索索”的轻微摩擦声,从岩洞的更深处传来。
身体瞬间绷紧,每一根汗毛都倒竖起来!
她猛地回头,死死盯住那片被玉床光芒照不到的深邃黑暗。
那声音很轻,很诡异,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贴着地面,缓缓地向他们靠近。
她下意识地想要祭出法宝,却悲哀地发现,自己丹田空空如也,连一柄最普通的飞剑都驱动不了。
她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挪到陆远身边,捡起一块拳头大小、棱角分明的石头,紧紧握在手中。
这是她现在唯一的武器。
“悉索……悉索……”
声音越来越近了。
借助玉床的微光,苏婉儿隐约看到,一个长条形的黑影,正从黑暗中缓缓“流淌”出来。
那东西没有脚,也没有明显的肢体,形态像是一滩半凝固的黑色油脂,表面泛着诡异的光泽。
它蠕动着,所过之处,连坚硬的岩石都发出被腐蚀的“嗤嗤”声,冒起一缕缕白烟。
在那滩“油脂”的前端,缓缓睁开了一只眼睛。
一只巨大、猩红、没有瞳孔,充满了暴虐与饥渴的独眼!
“怨魂腐液……”苏婉儿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认得这种鬼东西!这是怨风峡谷中最臭名昭着的生物之一,由无数被罡风撕碎的残魂与地煞阴气融合而成,没有实体,却能腐蚀万物,尤其喜欢吞噬生灵的血肉和神魂。
它的实力,堪比金丹后期的修士!
别说现在油尽灯枯的苏婉儿,就算是她全盛时期,遇到这种东西也要退避三舍,不敢轻易招惹!
而现在,这头怨魂腐液,显然是将他们当成了从天而降的点心。
那只猩红的独眼,死死地锁定在玉床上的苏清晏身上,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贪婪。
对它而言,苏清晏那纯净的神魂,简直是无上的美味。
“滚开!”
苏婉儿厉声喝道,将苏清晏和玉床护在身后,色厉内荏地举起了手中的石块。
然而,她的呵斥对于这头只剩下本能的怪物来说,毫无作用。
怨魂腐液非但没有退却,反而蠕动的速度更快了。
它似乎被苏婉的“挑衅”所激怒,前端的身体猛地拱起,化作一道黑色的流矢,带着一股腥臭的恶风,朝苏婉儿猛扑过来!
完了!
苏婉儿瞳孔骤缩,脑中一片空白。
她根本躲不开!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一只宽厚而有力的大手,忽然从她身后伸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猛地向后一扯。
苏婉儿一个趔趄,直接撞进了一个坚实而温暖的胸膛。
与此同时,一道慵懒中带着几分不爽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陆远,醒了。
鼻尖撞上了一堵肉墙,不疼,反而有一股奇特的暖意,混杂着淡淡的、如同雨后青草般的干净气息,瞬间驱散了她心头的冰冷和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