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的,岑露还跪在养心殿外呢,谢窈生气归生气,也不是一点不心疼。
毕竟是她亲自带出来的第一批女官,平时接触不少。
岑露穿的不多,此刻小脸有些惨白,不过进来的时候身上披了一件看起来很昂贵的墨色狐裘。
一看就是盛霁的。
“参见陛下,娘娘。”盛霁进门便直接跪下,态度诚恳,“草民有罪,今日特来请罪。”
谢窈直接被盛霁气笑,“哦?盛少主倒是说说,你何罪之有?”
引诱她的女官,的确是大罪。
盛霁道:“盛家的商船去岁出海,从海外带回来一些陌生的种子,说是可以当做主食。”
“草民没有第一时间报告朝廷,而是让盛家的庄子自己种来试验,草民知罪,请陛下娘娘责罚。”
谢窈和萧稷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两人都紧盯着盛霁,“试验结果如何?”
盛霁恭敬道:“试验结果已出,随时等待陛下与娘娘检阅。”
说这话时,盛霁从袖中取出一份册子,双手恭敬的奉上。
李大监立刻上前,从盛霁手中取过册子,恭敬的送到帝后面前。
谢窈和萧稷对视一眼,两人都明白了盛霁的意思,所以一时都没有急着打开册子。
盛霁不会不知道今日入宫是为了何事,甚至还将身上的狐裘披在了岑露的身上,可见盛霁的决定。
而此刻盛霁说是赔罪,实则献礼,献礼献对了,自然该有奖赏。
盛霁要的奖赏,是饶过岑露。
正是因为看的明白,所以谢窈才犹豫了,但只一瞬,她就打开了册子。
盛霁显然是有备而来。
这册子上清楚的记录了种下东西的样子,特征,以及种下到成熟之间做了什么。
而且彼此之间还有区分,这块地是一种选择,那块地是另一种种法。
土壤的肥沃程度,湿润程度……全都做了区别。
谢窈和萧稷只粗略一扫就知道,盛霁为此事是真的费了心思,付出了不知多少人力物力。
谢窈和萧稷各看一份,都看的很认真。
养心殿内很安静,盛霁和岑露都在等帝后看完这些记录。
谢窈一直看到最后,道:“记录还没做完。”
盛霁道:“回圣后的话,记录虽没做完,但去岁的收成已经十分可观。”
“而且草民亲自试验过,这三种食物皆可食用,饱腹感极强,且味道极佳。”
“这样的东西,草民不敢再妄自试验,理当上交朝廷。”
有了高产的粮食,人口便能发展起来,这对一个国家来说是最要紧的事。
盛霁虽然想立功,但也是真的不敢再试验,除非得了帝后的首肯。
今日便是帝后不传召他,他这些时日也想入宫求见的。当然,今日将这些东西拿出来,正正好。
不管是继续试验这些粮食,还是帝后放过岑露,他都不亏。
盛霁心里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这样的话说的漂亮,不愧是生意人。
谢窈与萧稷对视一眼,索性将这件事抛回给盛霁。
“盛少主不必妄自菲薄,这是能被载入史册的功绩,且利在千秋。盛少主立下如此功劳,想要什么赏赐?”
选择权到了盛霁手中。
盛霁没有过多犹豫,直接道:“草民想求圣后宽恕草民的未婚妻岑露。”
盛霁这句话,算是终于聊到了今日的重点。
谢窈心里轻轻叹息一声,道:“可以,本宫还可以为你们赐婚。”
“但你们的孩子三代以内,不准科考,你可愿意?”这是岑露应当付出的代价。
谢窈道:“不仅是她,还有你,你与旁人所生的孩子,也不能科考。”这是娶她第一批女官需要付出的代价。
盛霁表情未变,岑露的脸上倒是多了几分担心。
盛霁垂眸,“草民愿意。”
“阿霁!”岑露担心出声。
盛霁给了岑露一个放心的眼神,加重了语气,再次回答道:“草民愿意。”
“岑大人,你呢?”谢窈看向岑露。
事情到了这一幕,岑露已经没有退路,当即垂眸恭敬道:“臣愿意。”
谢窈点头,吩咐道:“拟旨,本宫即刻便为你们赐婚。”
“另,这三种粮食……盛少主仍旧继续试验,本宫会让司农司那边出人协助。”
“这些做的不错,但还是少了,需要继续推广。”
谢窈雷厉风行,而这对盛霁来说,是意外之喜。正如谢窈说的那样,这是利在千秋的功绩。
做的好,那是能名垂千古的。
而目前来看,效果极好。
盛霁在瞬间的愣怔之后,立刻姿态恭敬的道谢,“草民遵旨,谢圣人,圣后。”
谢窈说到做到,当场让人写了赐婚圣旨,然后将两人打发走了。
萧稷道:“窈窈心善。”
三代不能科考什么的,只是盛霁和岑露的直系孩子,收养的孩子或者旁支是完全不受影响的。
刚刚谢窈都快气炸了,萧稷还以为她定会大训岑露一顿,然后连带着盛霁也一直吃排头。
谢窈道:“要是有人能像盛霁这么争气,我也没话说。”
谁让盛霁争气呢?
顿了顿,谢窈又说:“而且我现在怀着身孕,打打杀杀的不好。”
岑露也罪不至此。
偏偏是在今日,萧稷诊出她有了身孕,说明这是天注定,那她就不该罚的太狠。
三代以内,倒不主要是针对盛霁和岑露,主要是防范于未然。
防的是别人,所以才用重典。
萧稷道:“看来咱们这个孩子的脾气一定不错。”
谢窈想了想,说:“夫君,咱们有两个男孩一个女儿,我希望这胎也是个女儿。”
萧稷深以为然,“女儿好。”
如今昭昭岁岁已经两岁,能交流了,岁岁奶声奶气的喊他父皇,萧稷恨不能连心都掏出来给岁岁。
而昭昭却总是板着脸对他爱答不理的,他说话也不听,逆子一个,萧稷看着都头痛。
谢窈瞧着萧稷的态度和缓不少,语气里已然多了期待,唇角也微微上扬。
帝后对于岑露和盛霁的惩罚很快就传扬了出去。
但试验粮食的事毕竟是国家机密大事,所以暂时还未宣扬,只朝堂上的人知道,帝后让司农司的人尽量配合盛家那边。
因而朝堂上虽有风声,但不多。
更多的是在民间。
谢窈执政已经一年多,骂她的人越发少了,如今甚至还有一部分人专门夸她。
如今更是踩一捧一。
踩的自然是岑露,夸谢窈。说如圣后这样的女子可不多,天下仅此一个等等。
谢窈吩咐竹青,“这种言论很不应该,你带人暗中引导一下,女子之间选择的不同,不该被比较。”
她都没跟岑露竞争什么呢,外面倒是风言风语。
“是。”竹青应了一声,很快去安排。
谢窈在前朝提拔宣悦宣舒等女官,而在后宫,竹青竹心雨燕等人,如今都是她左膀右臂,代她看账,管理后宫下人们……
只是宣悦等人对外,竹青等人对内。
至于林夏,则是如当初长公主身边的归夏一般,负责安全护卫,只是林夏带的队伍不全是女子。
谢窈怀孕的消息很快传开。
朝堂上一片恭贺之声,也没有人提及扩充后宫什么的,对此谢窈很满意。
萧稷见她如此,笑着道:“我倒是听说,如今有不少朝臣都在担心……”
谢窈看向萧稷,“担心什么?”
萧稷说:“担心会影响你处理政务……”萧稷语气幽幽,朝臣们的这些言论倒不是说他这个皇帝不行。
实在是跟谢窈这个圣后相比,他反而没那么勤勉。
这也的确是萧稷和谢窈之间共同的选择。
萧稷虽然已经恢复康健,但他那么多年中的蛊,并不是全然对他的身体无害。
如今他年轻,尚且觉察不出什么,但他被治好之前身体亏空的厉害,实在不敢折腾太过。
谢窈就不一样了,谢窈的身体倍儿棒。
所以这些时日,萧稷一直都有意在给谢窈放权,造势。
谢窈很有能力,做起这事儿来不比他差。
萧稷便心里的的“偷懒”,比起将更多的时间花费在政务上,掏空身体……他更想有一个康健的身体,多陪陪妻儿。
多活几年也是好的。
谢窈没忍住,笑了。
她的身体她自己知道,不过她想了想,还是关心萧稷,“陛下近来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按照从前的两胎的惯例,一个多月便会开始有孕吐反应,一直到三月。
她倒是没什么不适,她更担心萧稷。
萧稷愣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说不定是咱们女儿心疼我这个父皇呢。”
谢窈说:“那是最好。”
她瞧着萧稷难受,她也心疼。
不过萧稷很快就发现,他过于乐观了,可能从前他不知道怀孕的事,人还没什么反应。
而在知道的当晚,晚膳的时候就没忍住……吐了。
谢窈当即放下手里的动作,连忙端着水送到萧稷面前,伸手拍他的背,一边吩咐宫人,“撤了撤了,快撤了。”
三个孩子年纪还小,没有与他们一桌吃饭,所以撤了也不影响什么。
不等宫人将东西撤走,萧稷便已经先一步出了门。
清新的空气迎面而来,萧稷整个人都舒服了,他吐出一口浊气,对上谢窈关心的眼神,道:“我没事。”
谢窈拧着眉,自然不信。
萧稷高高大大一个人,因为孕吐难受的眼尾殷红,看着莫名可怜。
萧稷用水漱了口,这才觉得稍微舒服了些,“我没事,窈窈你别担心,你先去用饭。”
“你现在可是两个人,不能饿着。”
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她呢。
谢窈点头,“好。”
她现在不饿,萧稷都吐了,她哪有心情用膳?自然是萧稷为先。
萧稷的不适来的快去的也快,没再嗅到让他难受的味道之后,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没事了。”萧稷给了谢窈一个放心的眼神,“去用膳吧。”
根据从前的经验,萧稷只能吃点素的,但谢窈为了自己和孩子的营养,必然不能是全素。
但今天谢窈还是跟萧稷一样,只用了些清淡的素菜。
谢窈看向萧稷,“陛下,接下来一个多月,又要辛苦你了。”
她从前觉得生不生都行,可现在看着萧稷难受的样子……那还是别生了吧。
陛下也很不容易。
萧稷摇头,“不辛苦。”
他只觉得开心,他多少能做点事,而不是让谢窈一个人承担生育的代价。
他吐,比窈窈吐好的多。
而且,他只需要难受一个多月的时间,谢窈怀孕生产却是十个月的事。
因着试验种子的事,盛霁和司农司那边也时常入宫,因为谢窈下了个新的决定。
广开试验田。
只让盛家和司农司这边试验,还是太少了,谢窈决定将这种子公开,招募百姓们种田。
谢窈刚将这个意思表明,司农司的官员便道:“圣后,这怕是不好实施。”
“这新种子,就算朝廷说的天花乱坠,毕竟百姓们不曾真的见过,只怕不会轻信。”
对种地的百姓们来说,吃饭穿衣全靠家里的地,若是出了什么岔子……那一家老小只能等死。
谢窈明白。
她并非什么都不知道的理想主义,她道:“就在京郊找些县城村子参与试验,种子全部由朝廷免费发放。”
“至于种植方式,盛家去年已经摸索出来一些,让人宣传下去,按照这些种植方式种植,若出了问题,朝廷全权负责。”
“且,种植新种子的人家,按照土地的种植比例免除赋税,最高可免三年。”
“领这些种子的,能按月到就近府衙领粮食,且种出来之后,朝廷出资购买。”
这些政策谢窈早已打过腹稿,此刻一一颁布,旁边自有人将这些话记住。
“至于种子。”谢窈看向盛霁,“种子的数量以及能种植的面积做好统计,国库出资购买。”
盛霁立刻道:“圣后,盛家愿将这些种子捐归国库。”
这样的功劳,盛霁能掺和一股就算不错了,他可不敢妄想全部的功劳归他。
那就不是功劳了。
是造反。
谢窈道:“国家岂能一直占盛家的便宜?盛家的价格优惠些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