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将至,京城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
凛冽的北风卷起枯叶与尘土,在宫墙之间呼啸穿梭,发出如同鬼魅呜咽般的声响。皇城之内,气氛比天气更加凝重肃杀。
金殿剐杀御史的血腥气似乎仍未散尽,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靖北王慕容弘与安平王慕容璋的叛乱网络已如暗夜中的蛛网,悄然蔓延至更深更广的角落。
边军旧部的调动、京畿防务的细微漏洞、宫中禁卫的悄然渗透、以及更多在恐惧与怨恨中摇摆不定的官员被拉拢……一切都在黑暗中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他们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吐着信子,等待着最佳时机,发出致命一击。
然而,深宫之中的慕容嫣,却似乎对外间这日益紧绷的局势毫不在意,或者说,她以一种近乎玩味的、狩猎般的姿态,冷眼旁观着。
这日午后,慕容嫣并未待在温暖的寝宫。她忽发奇想,欲去御花园的梅林赏看那几株提早绽放的绿萼梅。
她身穿着那件极致奢华、舒适温暖的黑金棉质百鸟朝凤睡裙,并未添加任何或外衫,便迤逦行出了寝宫。
墨金棉的底料在冬日黯淡的天光下,呈现出一种吸纳光线的沉静质感,天然交织的金色棉绒折射出幽暗的华彩,神秘而高贵。
睡裙之上,那只以赤金、孔雀羽线、七彩丝线采用“盘金棉蹙绒”绣法绣成的擎天巨凤覆盖全身,凤羽层叠,华美逼人,赤金灼灼,玫金绚烂,银白清冷,紫金尊贵,凤眸以黑欧泊与深紫晶镶嵌,冰冷锐利,仿佛能洞察一切阴谋。
宽大柔软的喇叭袖在寒风中微微拂动,袖口以细密金线绣出云雷纹,边缘缀着细小的乌金珠串流苏,华丽非凡。
而那长达五丈、与睡裙连为一体、毫无接缝的巨型棉质拖尾,则毫无顾忌地、沉重地直接拖曳在她身后光洁如镜的宫道玉砖之上!
华贵无比的拖尾在冰冷的地面上缓缓滑行,其上密集镶嵌的宝石与金线刺绣摩擦着地面,发出极其细微却持续不断的窸窣声,在这寂静的宫道上,显得格外清晰,仿佛一条拥有生命的、流动的墨金色星河,正以其无与伦比的重量与华美,丈量并宣告着皇权的疆域。
四名宫女小心翼翼地跟在后方远处,低垂着头,不敢靠近那迤逦的拖尾,更不敢直视那抹华贵得令人窒息的身影。
林臻因处理紧急军务并未随行,只加派了精锐的凤翎卫远远跟随护卫。
慕容嫣步履从容,睡裙虽沉重无比,她却丝毫不显吃力,身姿依旧挺拔优雅,仿佛那五丈拖尾的重量于她而言轻若无物。
她宽大喇叭袖下的手微微交叠置于身前,指尖纤细,戴着与睡裙同色的墨丝绒指套。她目光平静地扫过宫道两旁肃立垂首的侍卫与宫人,眼神慵懒,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不敢直视的威压。
寒风卷起宫道上的些许浮尘,吹拂着她宽大的喇叭袖与沉重的拖尾,衣袂微微飘动,更衬得她身姿飘逸,却又稳如泰山。
行至一处通往御花园的拐角长廊,廊檐下悬挂的风铃在风中叮咚作响。慕容嫣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并未回头,只是微微侧首,仿佛在聆听风铃的声音,又仿佛在感知着别的什么。喇叭袖下的手无意识地轻轻捻动着。
跟随的宫女与凤翎卫也立刻停下,屏息凝神。
空气中,除了风声、铃声,似乎还有一种极其细微的、被刻意压低的呼吸声与衣袂摩擦声,来自长廊另一侧的假山之后。
慕容嫣静立了片刻,绝美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依旧平静无波。
忽然,她毫无征兆地,猛地一个回身!
动作流畅而迅疾,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仪!
随着她这一迅猛的回身动作,那沉重无比的五丈棉质拖尾因惯性被猛地带起,如同一条墨金色的巨蟒,在空中划出一道华丽而凌厉的弧线,重重地扫过冰冷的玉砖地面!
同时,睡裙宽大的下摆因这急速回转的动作而骤然飘荡起来,如同盛放的墨色牡丹!
就在这裙摆飘起的瞬间——露出了里面以最顶级的玄色云锦为底、用亮金线满绣着繁复凤凰衔珠缠枝莲纹路的华丽内衬!
那内衬上的金凤图案在冬日黯淡的光线下骤然闪现,金光灿灿,华美夺目,与睡裙外袍的墨金底色形成了惊心动魄的对比,仿佛在沉静的黑夜中骤然亮起的璀璨骄阳,尊贵、神秘,且带着极强的视觉冲击力!
这惊鸿一瞥的华丽内衬,与她回身时那双骤然变得冰冷锐利、如同利剑出鞘般的凤眸,以及那在空中猎猎舞动的沉重拖尾,共同构成了一幅极具威慑力的画面!
假山之后,那细微的声响瞬间消失了,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慕容嫣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精准地刺向假山的方向。
她飘起的裙摆缓缓落下,重新遮住了那华丽的内衬,但那瞬间展露的锋芒已足以让人胆寒。
她并没有立刻发作,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五丈拖尾在她身后迤逦铺地,华光流转。
寒风拂过,吹动她宽大的喇叭袖,发出细微的猎猎声响。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清冷如玉磬,在这寂静的长廊中异常清晰,带着一丝玩味的冰冷:
“躲在那里…不冷吗?”
假山之后,毫无回应,只有风声。
慕容嫣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残忍的弧度:“还是说…在等着看朕…什么时候被这风吹病了?好让你们…有机可乘?”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仿佛能穿透假山,直刺背后躲藏之人的心脏!
依旧没有回应。
慕容嫣似乎并不期待回答,她喇叭袖下的手轻轻抬起,抚了抚自己被风吹乱的鬓发,语气慵懒下来:“滚出来。或者…让朕请你们出来?”
短暂的死寂后,假山后传来窸窣的声响,两名身着低等太监服饰、却面色惊慌、眼神闪烁的男子,连滚带爬地挪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地上,浑身抖如筛糠,头深深磕下,不敢抬起。
“陛…陛下饶命!奴…奴才只是路过…绝无他意!”其中一人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
慕容嫣目光冰冷地扫过他们,并未在他们身上停留,而是再次投向假山深处,声音更冷:“还有呢?就你们两个…废物?”
假山深处,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慕容嫣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清脆,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看来…是非要朕…亲自‘请’了。”
她喇叭袖下的手微微一动。
远处的凤翎卫首领见状,立刻手势一挥!
数名如鬼魅般的凤翎卫瞬间扑向假山!
只听几声短促的闷响与惊呼,又有三人被从假山后拖了出来,按倒在地!
这三人衣着明显不同,虽也是仆役打扮,但神色间却多了几分凶悍与惊惧,显然并非普通宫人!
慕容嫣的目光在这五人身上缓缓扫过,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看几只微不足道的虫子。
“谁派你们来的?”她轻声问,语气甚至带着一丝好奇,“是朕那两位…阴魂不散的皇叔?还是朝中哪些…活腻了的‘忠臣’?”
五人伏地颤抖,无人敢答。
“不说?”慕容嫣微微歪头,宽大喇叭袖拂过身旁廊柱上雕刻的凤凰图案,“也罢。朕…也没多大兴趣知道。”
她缓缓踱步,五丈拖尾在身后沉重地拖曳,发出令人心悸的摩擦声。她走到其中一名最先跪倒的太监面前,停下脚步。
“你刚才说…只是路过?”她声音轻柔。
“是…是!陛下明鉴!奴才万万不敢…”那太监涕泪横流。
慕容嫣喇叭袖下的手轻轻抬起,用戴着丝绒指套的指尖,极轻地指了指他靴边沾染的一小块不起眼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泥点:
“宫道每日清扫三遍,纤尘不染。你这泥…是从哪带来的?御花园的梅林土…可不是这个颜色。”
那太监猛地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慕容嫣不再看他,目光转向另外那三个被凤翎卫制住的、神色凶悍之人:“至于你们身上这股子军营里带来的汗臭和铁锈味,隔着老远就熏到朕了。”
三人眼中闪过绝望的厉色,却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慕容嫣回身,走回原地,五丈拖尾再次划过一个华丽的圆弧。她慵懒地倚靠在冰冷的廊柱上,喇叭袖掩唇,似有些畏寒,声音却清晰无比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看来老鼠的爪子已经伸到朕的宫里来了。”
她目光再次投向虚空,仿佛在对着那看不见的敌人说话:“就这么急着想看看朕脱下这身衣裳的样子?还是想看看朕血溅宫闱的样子?”
她忽然笑了起来,笑容妖异而美丽,却冰冷刺骨:“可惜啊,朕这衣裳,穿得正舒服。朕的心情也还不错。”
她喇叭袖下的手轻轻一挥,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残酷:“拖下去。剐了。尸体挂在宫门外,让他们背后的人好好看看,惦记朕的衣裳是什么下场。”
“是!”凤翎卫领命,毫不拖泥带水地将绝望哭嚎的五人拖走,声音迅速消失在长廊尽头。
寒风依旧,长廊恢复了寂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慕容嫣静静站立了片刻,抬手轻轻抚平了睡裙上因方才动作而产生的些许褶皱,尤其是那露出了华丽内衬的裙摆处,动作仔细而珍重。
然后,她仿佛无事发生般,继续迈开脚步,向着御花园梅林的方向迤逦行去。那五丈长的棉质拖尾再次沉重而平稳地拖曳于玉砖之上,华光璀璨,仿佛刚才那血腥的插曲,不过是拂去了一粒微尘。
身后的宫女与凤翎卫,脸色苍白,冷汗涔涔,却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小心翼翼地跟上。
走到梅林入口,望着那几株在寒风中傲然绽放、清冷孤高的绿萼梅,慕容嫣停下了脚步。
她宽大喇叭袖下的手轻轻抬起,接住一片被风吹落的梅花花瓣,眼神依旧平静,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深邃与冰冷。
“花开得不错…”她轻声自语,指尖微微用力,将那花瓣碾碎,任由冰冷的碎屑从指缝间飘落。
“正好,用血来浇,想必会更艳吧…”
她嘴角勾起一抹极致妖异、极致暴虐的弧度,转身,五丈拖尾在雪地上划出深深的痕迹,向着来路返回。
赏梅的兴致,已然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