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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明末封疆 > 第770章 平辽之战(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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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尔衮斩钉截铁地打断她,目光决绝如铁,

“我意已决。苟且偷生,非我所愿。唯有以死明志,才能对得起列祖列宗,也对得起……我这一生。”

他看着大玉儿,眼神深处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有愧疚,有不舍,更有一种解脱般的坚定,

“保护好福临……你要好好活下去。”

说完,他不再看她,毅然转身,大步走入门外浓重的夜色之中,将那盏孤灯下绝望而悲伤的身影,永远地留在了身后。他知道,这是他能为他们母子做的,最后一件事。

福临又一次在深夜里被摇醒。

他揉着惺忪的睡眼,看到额娘大玉儿焦急的面容,旁边还站着面色凝重的十五叔多铎。

屋子里气氛紧张,人们都在悄无声息地忙碌着,收拾着简单的行囊。

“额娘,”

福临迷迷糊糊地,带着一丝孩童的天真期待问,

“我们是要回盛京了吗?回那个有大点心吃的房子了吗?”

大玉儿没有回答,只是用尽全力紧紧地把他搂在怀里,抱得他几乎有些喘不过气。

福临能感觉到额娘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也能听到她强忍着的、压抑的抽泣声。

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回去要这么难过,这么偷偷摸摸的。

很快,他被裹进一件厚实的斗篷里,由额娘牵着,跟着多铎叔叔,还有一群沉默寡言、穿着白色盔甲的士兵,悄悄地离开了那座又冷又旧的“皇宫”。

他们没有走大门,而是沿着一条又陡又黑、布满碎石的小路往山下走。

山路很难走,福临的腿很短,磕磕绊绊的,但额娘和多铎叔叔的手一直牢牢地抓着他。

周围只有脚步声、喘息声和风吹过树林的呜呜声,安静得可怕。

福临趴在额娘的怀里,小脑袋昏昏沉沉的,只觉得这条路又黑又长,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头。

十五叔多铎和那些白甲兵叔叔们都不说话,只有脚踩在碎石和枯叶上发出的沙沙声,还有他自己因为困倦而沉重的呼吸声。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周围的树林不再是漆黑一团,能模模糊糊看到些轮廓了。

他心里隐隐升起一丝希望,是不是快到了?

是不是可以休息了?

就在他稍微放松下来的时候,前方黑暗的树林里,突然响起一声极其尖锐、刺耳的呼哨!

那声音像刀子一样划破了黎明的寂静。

福临吓得一个激灵,睡意全无。

紧接着,四周猛地亮起十几支火把,跳跃的火光一下子照亮了林子!

火光下,是一张张他从未见过的、充满凶恶和贪婪的脸,他们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枪,像一群突然从地底钻出来的恶鬼,堵住了去路!

“保护皇上和太后!”

十五叔多铎的怒吼声像炸雷一样响起。

福临从未听过十五叔发出这样可怕的声音。

只见多铎叔叔“唰”地一下抽出了寒光闪闪的长刀,其他白甲兵叔叔们也立刻行动起来,动作快得像一阵风,瞬间围成了一个紧密的圆圈,把福临和额娘死死地护在最中间。

福临被额娘紧紧搂着,能感觉到她全身都在剧烈地发抖。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可怕的声响就淹没了一切!

“杀啊!”

“别放跑了他们!”

敌人的嚎叫声、兵刃猛烈撞击在一起的刺耳铿锵声、还有人中刀后发出的凄厉惨叫……

所有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震得福临耳朵嗡嗡作响。

他看到平时对他很和气的白甲兵叔叔们,此刻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眼睛通红,疯狂地和那些扑上来的敌人砍杀在一起。

鲜血不断地飞溅起来,染红了叔叔们的白甲,也溅到了旁边的树干和地上。

一个敌人冲破阻挡,举刀向额娘砍来,福临吓得闭上了眼睛,只听到“当”的一声巨响,然后是敌人倒地的声音。

他偷偷睁开一条缝,看到多铎叔叔像一座山一样挡在他们面前,刀法又快又狠,接连砍翻了好几个敌人,但他自己的胳膊上也被划开了一道大口子,鲜血直流。

“十五叔!”

福临带着哭腔喊道。

多铎叔叔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那眼神复杂极了,有决绝,有关切,还有深深的疲惫。他对着额娘嘶声大喊:

“嫂子!带福临走!快!往东边有亮光的地方跑!我来挡住他们!”

额娘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她最后看了一眼被敌人重重围住的十五叔,猛地一咬牙,把福临更紧地抱在怀里,在两个侍卫的拼死护卫下,冲出包围,跌跌撞撞地向着多铎叔叔指的方向跑去。

福临趴在额娘肩上,看到的就是十五叔和多铎叔叔那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的身影,被无数挥舞着刀枪的敌人吞没……

那幅画面,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喊杀声,深深地刻进了他幼小的脑海里,成了他此后多年无法摆脱的噩梦。

身后的追喊声越来越近,保护他们的侍卫也越来越少。

福临又累又怕,额娘的脚步也越来越踉跄。

就在他以为快要被抓住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了密集如雨点般的马蹄声!

一队骑兵像黑暗中的闪电般冲了过来,他们举着火把,穿着统一的红色号衣,盔甲鲜明,动作整齐,和刚才那些混乱的敌人完全不同。

他们迅速展开,手中的武器似乎会发出火光和巨响,追得最紧的几个人见状立刻停止了追击。

一个看起来很精神的将军勒住马,目光锐利地扫过狼狈不堪的他们,用清晰有力的汉语问道:

“我是大明新军第七镇千户刘好骑!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在此?”

大玉儿喘着气,将福临护在身后,努力挺直了脊梁,用带着颤音却尽量保持尊严的语调回答:

“我……我是博尔济吉特氏·布木布泰。”

她顿了顿,将身后的福临轻轻往前推了半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决绝,

“他……是爱新觉罗·福临。”

“福临”两个字说出口的瞬间,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刘好骑和他身后的明军骑兵们,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了那个衣衫褴褛、吓得脸色苍白的小男孩身上。

天光再次亮起,但照亮的不再是希望,而是赫图阿拉城下更加狰狞的攻势。

济尔哈朗显然已经得知顺治母子落入明军手中的消息,他失去了最重要的筹码,所有的怒火和恐惧都化作了对城内多尔衮的疯狂报复。

唯有彻底消灭多尔衮,他那个“女真汗王”的位置才能坐得稍微安稳一些。

归顺军的进攻不再是试探,而是不计代价的玩命冲锋。

箭矢如同飞蝗般遮天蔽日,巨大的擂木一次次撞击着早已不堪重负的城门。

无数士兵如同蚂蚁般攀附在云梯上,疯狂向上涌来。

守军的箭矢快射尽了,滚木礌石也所剩无几,每个人都在凭借最后一股气在支撑。

多尔衮亲自登上了伤亡最惨重的南城墙。

他换上了一身沾满血污的普通旗兵盔甲,手持长刀,如同普通一兵般厮杀在最前线。

刀锋卷刃了,就捡起地上的武器继续砍杀。

鲜血溅满他的脸庞和铠甲,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他仿佛不知疼痛,不知疲倦,每一次挥砍都带着积压已久的愤懑和绝望。

他看到身边的亲信一个个倒下,熟悉的面孔不断减少,城墙上的空间被越压越小。

就在这血与火的间隙,一些破碎而模糊的记忆,不受控制地涌入他的脑海。

他似乎看到了几十年前,也是在这赫图阿拉,还是个孩童的自己,和哥哥阿济格、还有皇太极他们,在这片城墙下追逐嬉戏。

那时的天空很蓝,阳光暖暖的,远处是父亲努尔哈赤威严却偶尔慈祥的身影……

那些关于龙兴、关于荣耀的最初记忆,都深深烙印在这片土地之上。

可如今,荣耀已成枷锁,龙兴之地变成了葬身之所。

“摄政王!顶不住了!西门已被突破!”

一声凄厉的呼喊将他拉回现实。

多尔衮举目四望,城墙多处已失,守军被分割包围,败局已定。

他长叹一声,那叹息中带着无尽的疲惫和解脱。

“退!退守内城!罕王宫!”

最后的残兵跟随着他,且战且退,沿着熟悉的街道向城市中心那座象征着权力起源的罕王宫撤去。

每一步后退,都踏着昔日同伴的尸骸,都仿佛在远离那个曾经充满希望的起点。

归顺军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各个方向涌入赫图阿拉,这座孤城,终于陷落了。

退入罕王宫,关闭沉重的宫门,这不过是最后的延缓。

宫墙外,归顺军的喊杀声和撞门声清晰可闻。

多尔衮遣散了身边最后几十名誓死相随的亲兵,让他们各自逃命去。

空荡荡的大殿里,只剩下他一人。

他脱下破损的头盔,散乱了发辫,缓缓走到努尔哈赤曾经坐过的位置前,那只是一个象征性的台基。

这里,曾是他家族辉煌的起点。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火折子,眼神平静得可怕。

他点燃了帷幔,点燃了木柱,点燃了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

火苗起初很小,随即迅速蔓延,贪婪地吞噬着这座承载了太多记忆的宫殿。

浓烟升起,烈焰腾空,将多尔衮的身影吞没。

在冲天的火光中,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在赫图阿拉阳光下奔跑的无忧无虑的少年……

最终,一切归于沉寂,只有赫图阿拉上空那柱象征着一个时代彻底终结的狼烟,在辽东的天空下久久不散。

烈火焚尽了肉身,也焚尽了他一生的荣辱、野心与不甘。

爱新觉罗·多尔衮,以这种决绝的方式,在他生命的起点,写下了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