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明州机场时,已是深夜十一点。林梓明拖着行李箱快步走出航站楼,明州夏末的闷热扑面而来,与上海微凉的秋意形成鲜明对比。
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李峰发来的第十九条未读消息:“到哪了?我去接你。”
“刚落地,马上出来。”林梓明快速回复。
一出机场,他就看到了那辆熟悉的黑色SUV,以及倚在车旁抽着烟的李峰。才半年不见,李峰瘦了一圈,眼下的黑眼圈在机场灯光下格外明显。
“明明!”李峰掐灭烟头,快步上前接过林梓明的行李,“你终于回来了。”
“这么大的事,我能不回来吗?”林梓明拍了拍兄弟的肩膀,“上车再说。”
车子驶上机场高速,窗外的霓虹灯飞速后退。李峰握着方向盘,声音沙哑:“我爸又进去了,这次比上次更严重。黎永辉那混蛋伪造了巨额借款合同,现在我爸名下的所有资产都被冻结,公司账户也被查封,连别墅都要被拍卖了。”
“伯父人呢?”
“拘留所。律师说情况很不乐观,如果这些‘债务’坐实,可能不止是破产的问题…”李峰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妈现在暂时住我公寓里,整天以泪洗面。”
林梓明沉默片刻,问道:“证据确凿吗?”
“狗屁的确凿!”李峰猛地拍了下方向盘,“黎永辉伪造了我爸的签名,还不知从哪搞来几个‘证人’,硬说我爸半年前向他借了八千多万做项目资金周转。现在法院已经初步采信了他的证据。”
“八千多万?”林梓明皱眉,“这么大笔借款,银行流水总能说明问题吧?”
“问题就在这,”李峰苦笑,“黎永辉做的局很周密,他先是真的转了八千万到我爸公司账户,然后让我爸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签署了一份项目合作意向书,实际上那文件里夹着借款合同。几天后,他又让我爸把这笔钱转到一个‘合作方’账户,说是项目预付款,实际上那账户是黎永辉控制的。”
“也就是说,资金流转过程看起来完全合理?”
“对,表面上就是我爸借了钱,然后很快把钱转走了。现在黎永辉声称约定的还款期已到,我爸拒不还钱。”李峰的声音里满是疲惫,“明明,我在明州能动用的关系都试过了,但黎永辉在本地势力太大,没人敢插手这事。”
林梓明望向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夜景,缓缓道:“既然明州的力量不够,那我们就从上海调资源。黎永辉再厉害,手也伸不到上海。”
回到李峰的公寓,林梓明见到了李峰的母亲。才半年不见,这位曾经优雅自信的女士仿佛老了十岁,眼角的皱纹里刻满了忧虑。
“阿姨,您放心,我和峰子一定会解决这件事的。”林梓明安慰道。
安顿好李母后,两个兄弟在客厅里一直聊到凌晨三点。林梓明仔细查看了带来的资料,眉头越皱越紧。
“黎永辉这次是有备而来,”林梓明最终得出结论,“法律层面上,他做的局几乎完美无缺。”
“那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我爸被陷害?”李峰焦急地问。
“法律层面完美,不代表其他层面也无懈可击。”林梓明眼中闪过一抹锐利的光,“这种人,背后一定有不干净的东西。我们要从侧面突破。”
接下来的几天,林梓明动用了在上海积累的所有人脉资源。通过一位前同事的介绍,他联系上了明州当地一位资深调查记者赵雯。赵雯对黎永辉的所作所为早有耳闻,但苦于没有确凿证据和有力支持,一直未能深入调查。
三人在一家偏僻的咖啡馆见面。赵雯四十出头模样,短发干练,眼神犀利。
“黎永辉是明州有名的红顶商人,表面上做正当生意,实际上黑白通吃。”赵雯压低声音说,“他最初是靠强拆起家的,有几起拆迁命案都与他有关,但最后都不了了之。”
“法院和警方都有他的人?”林梓明问。
“不止,”赵雯摇头,“他的保护伞直达明州某些高层领导。据说他手里有不少人的把柄,所以能呼风唤雨。”
“那我们岂不是毫无胜算?”李峰沮丧地说。
“未必,”赵雯意味深长地看着两人,“越是庞大的势力,内部裂缝越多。黎永辉集团最近内部并不平静,他手下有几个得力干将因为分赃不均心怀不满。如果能从内部突破…”
就在这时,赵雯突然停下话头,眼神警觉地望向窗外。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路边,车上下来三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径直朝咖啡馆走来。
“我们被盯上了,”赵雯迅速收起桌上的资料,“从后门走,快!”
三人匆忙起身,快步走向咖啡馆后门。刚出后门,就听到前门风铃急促响起——那几个人已经进来了。
“分头走,”赵雯急促地说,“明天老地方见,时间照旧。”
林梓明和李峰沿着小巷快速离开,听到身后传来追赶的脚步声。在一个岔路口,两人分开行动,林梓明左转,李峰右转。
跑过两个街区后,林梓明躲进一家便利店,假装浏览货架,同时透过玻璃窗观察外面的情况。几分钟后,他看到那两个追踪者匆匆跑过,显然没有发现他的位置。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林梓明突然意识到:李峰怎么样了?
他立即拨打李峰的电话,却无人接听。连续打了三次后,电话终于接通,但传来的却不是李峰的声音:
“林先生是吧?你朋友现在在我们这里。黎总想和你谈谈,明天上午十点,永辉集团顶楼办公室。一个人来。”
电话被挂断了。林梓明的心沉到谷底——他们低估了黎永辉的耳目和手段。
第二天上午十点,林梓明准时出现在永辉集团大厦。这座位于明州cbd中心的摩天大楼豪华气派,彰显着主人的财富与权势。
顶楼办公室的落地窗外可以俯瞰半个明州市。黎永辉坐在宽大的老板椅后,看上去不像传统意义上的恶霸,反而更像一位儒商。他穿着定制西装,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林先生,请坐。”黎永辉微笑着指了指面前的椅子,“听说你在上海发展得很好,为什么非要回明州蹚这浑水呢?”
“李泉是我叔叔,李峰是我兄弟。”林梓明平静地说。
“重情义,很好。”黎永辉点点头,但眼神渐冷,“但情义不能当饭吃,更不能当法律证据。李泉欠我钱,白纸黑字,法律程序一清二楚。你们这样四处活动,是在妨碍司法公正,知道吗?”
“是不是真的欠钱,黎总心里最清楚。”林梓明直视着他的眼睛。
黎永辉笑了:“年轻人,我欣赏你的勇气,但不喜欢你的态度。这样吧,我给你一个选择:带着你的人回上海,不再过问明州的事,我就让手下放了你朋友。否则…”
他话未说完,办公室门被推开,李峰被两个壮汉押了进来。他脸上有轻微擦伤,但看起来没有大碍。
“否则怎么样?”林梓明面不改色,“黎总难道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我们做什么?”
黎永辉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他们:“明州每天都有意外发生。交通事故、工地坠物、抢劫伤人…谁能保证自己不会遇到呢?”
这时,林梓明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瞥了一眼,是赵雯发来的消息:“证据已到手,拖住他半小时。”
林梓明心中一震,但脸上仍保持平静:“黎总,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在明州虽然势力大,但上海方面也不是完全没有影响力。如果我在明州出事,上海的朋友会立刻启动所有媒体和司法资源,到时候事情就不那么容易控制了。”
黎永辉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疑虑,随即又恢复了自信:“你在虚张声势。”
“是不是虚张声势,黎总可以赌一把。”林梓明看了看表,“不过我要提醒黎总,我已经委托上海的朋友,如果我每小时不报一次平安,他们就会把有关你的所有材料发给中央纪委和各大媒体。”
办公室里陷入沉默。黎永辉盯着林梓明,似乎在判断这话的真假。
突然,他笑了:“好,有胆识。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李泉的案子,其实也不是没有转圜余地。”
“什么条件?”林梓明问。
“听说你在上海认识一些投资人,”黎永辉慢条斯理地说,“我在滨海南区有块地,如果你们能引入资金共同开发,李泉的债务可以适当减免。”
林梓明立即明白这是黎永辉的缓兵之计,甚至可能是想借此把他也拉下水。但现在最重要的是争取时间。
“我可以试试,但需要先确保李峰和他父亲的安全。”
“合理要求。”黎永辉示意手下放开李峰,“但我希望看到你的诚意。三天内,我要见到有实力的投资方代表。”
离开永辉大厦,林梓明和李峰立即赶往与赵雯约定的见面地点。这次他们格外小心,绕了好几圈确认没人跟踪后才进入一栋老式居民楼。
赵雯已经在那里等候,脸上带着兴奋的神色:“我联系上了黎永辉的前财务总监,他因分赃问题与黎闹翻了,手里有黎永辉多年来的账本副本和录音证据!”
“太好了!”李峰激动地说,“这下可以扳倒那混蛋了!”
但林梓明却皱眉道:“这些证据来源合法吗?法庭会采信吗?”
“单凭这些可能不够,”赵雯承认,“但足够启动调查了。更重要的是,这里面记录了黎永辉向明州某些官员行贿的详细账目,一旦公开,他的保护伞也保不住他。”
三人正在研究下一步计划时,林梓明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上海的一位资深律师朋友。
“梓明,你让我查的事情有结果了。”电话那头的声音严肃,“黎永辉提供的借款合同可能存在一个关键漏洞——根据转账记录,那八千万在李泉公司账户上只停留了不到24小时就转走了,这与通常的大额借款流程不符。而且我们查到接收那笔钱的空壳公司,最终控制人确实是黎永辉。”
“这意味着什么?”林梓明急切地问。
“这意味着可以主张李泉对这笔钱是借款并不知情,而是认为它是项目合作预付款。黎永辉随后将钱转回自己控制的行为,构成了欺诈要件。”律师解释道,“但这需要足够证据证明李泉的主观认知状态…”
突然,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是杂音和喊叫声,然后通话 abruptly中断。
“喂?喂?”林梓明连声呼叫,但只剩忙音。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三人。几分钟后,林梓明接到另一个电话,是律师的助理打来的:
“林先生,王律师出车祸了!刚才在高速上,有辆车突然强行变道把他逼停了,然后几个人把他拖下车带走了!”
林梓明的脸色变得苍白。黎永辉的势力远比他想象的大,甚至连上海方面的人都敢动。
“明明,现在怎么办?”李峰的声音带着绝望,“我们斗不过他的…”
林梓明沉默良久,最终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不,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退缩。黎永辉越是疯狂,说明我们越接近真相。现在是时候动用最后一张牌了。”
“什么牌?”
“我在上海工作时,曾帮过一位大人物的忙。他欠我一个人情,现在该请他偿还了。”林梓明深吸一口气,“这位大人物与省里和中央都有直接联系,黎永辉的手再长,也伸不到那个层面。”
风险显而易见——如果这张牌打出去仍不能一击必杀,他们可能面临灭顶之灾。
但此刻已无路可退。
林梓明拿出加密手机,拨通了那个从未拨打过的号码。电话接通后,他简单说明了情况。
对方沉默片刻,然后只说了一句话:“材料发来,24小时内给你答复。”
挂断电话后,林梓明对赵雯说:“把你手上的证据全部发到这个加密邮箱。”然后又对李峰说:“联系所有还能动用的媒体关系,准备迎接一场风暴。”
暴风雨前的宁静最为压抑。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三人躲在安全屋里,紧张地等待回音。窗外,明州的夜空被霓虹灯染成暗红色,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晚上十一点十七分,林梓明的加密手机终于响了。他接听后,脸上逐渐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省里已经成立专案组,中央纪委也派人下来了。”挂断电话后,他对两人说,“黎明前,将会有一场大规模行动,目标是黎永辉及其保护伞。”
然而,就在他们以为胜利在望时,楼下突然传来多辆汽车急刹车的声音。从窗口望下去,四五辆黑色SUV已经堵住了大楼的所有出口。
十几名手持棍棒的黑衣人正涌入大楼。
黎永辉显然已经察觉到了危险,决定鱼死网破。
“后门!”赵雯喊道,“跟我来!”
三人迅速从安全屋的后门冲出,沿着消防通道向下奔跑。但在二楼出口,已经有黑衣人在那里守候。
“往上走!”林梓明果断改变方向。
他们向上跑到天台,随后把天台门反锁。但这只能争取片刻时间,门外已经传来撞门声。
“无处可逃了。”李峰绝望地看着四周。这是一栋七层老楼,跳下去非死即残。
林梓明环顾四周,目光落在相邻那栋稍矮的建筑上。两栋楼之间相距约三米远。
“跳过去!”林梓明指着对面天台说。
“什么?这太危险了!”李峰惊呼。
“留下更危险!”赵雯已经开始助跑,轻盈地跃过间隙,稳稳落在对面天台。
李峰犹豫片刻,随后也跟着跳了过去,险些失足,但最终站稳了。
就在这时,身后的门被撞开了。黎永辉亲自带着人冲上天台。
“明明,快跳!”李峰喊道。
林梓明后退几步,开始助跑。但就在他起跳的瞬间,黎永辉掏出了一把枪。
枪声划破明州的夜空。
林梓明感到肩部一阵剧痛,但还是成功跃到了对面天台。李峰和赵雯立即扶起他,继续逃亡。
身后又传来几声枪响,但都打偏了。三人迅速从对面大楼的楼梯逃离,混入夜色中的明州小巷。
“你中枪了!”李峰看着林梓明血流不止的肩膀,声音颤抖。
“没事,擦伤而已。”林梓明咬紧牙关,“黎永辉竟然动枪,说明他已经狗急跳墙了。专案组行动必须提前!”
他掏出手机,艰难地拨通号码:“行动提前!现在!黎永辉已经动了枪,我们在老城区一带被追杀!”
电话那头传来冷静的回应:“坚持十分钟,特警已经出动。”
接下来的十分钟,是他们人生中最漫长的十分钟。三人躲在一条窄巷的垃圾箱后,听着追捕者的脚步声来回穿梭。林梓明的脸色因失血而越来越苍白。
突然,远处传来警笛声,开始稀疏,然后越来越密,最后汇聚成一片嘹亮的合奏。
打斗声、喊叫声、枪声零星响起,然后又归于平静。
一阵脚步声靠近他们的藏身之处。李峰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里面的人出来吧!我们是明州特警!黎永辉团伙已被控制,你们安全了!”
听到这声音,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相扶着走出藏身之处。
巷口,黎永辉及其手下已被特警制服押上警车。当黎永辉经过林梓明身边时,他猛地抬头,眼中充满怨毒:
“你们赢了这一局,但游戏还没结束。我在里面照样有人!”
押送他的特警严厉地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林梓明平静地回应:“法律会给出公正的判决,黎永辉。你的时代结束了。”
第二天,明州新闻头条全部被黎永辉团伙落网的消息占领。省纪委同时宣布,对明州多名涉嫌包庇黑恶势力的官员进行立案审查。
李泉被无罪释放,公司的资产冻结也被解除。
一周后,林梓明肩伤好转,准备返回上海。李峰一家在明州最好的酒店设宴为他送行。
宴席进行到一半时,李泉单独举杯来到林梓明面前:“梓明,这次多亏了你。叔叔没什么可报答的,只有一句提醒:黎永辉在法庭上放话,说他在上海还有关系网,让你小心。”
林梓明微微一笑:“谢谢叔叔提醒,但我相信正义终将战胜邪恶。不过,我会保持警惕的。”
宴会结束后,李峰送林梓明去机场。途中,李峰突然说:“明明,我觉得我爸的事情还没完全结束。黎永辉的案子审理过程中,有些证据莫名其妙消失了,一些关键证人改变了证词。”
林梓明望向窗外,明州的天空又阴沉下来,似乎另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我知道。”他轻声说,“黎永辉倒台了,但他代表的势力还在。这场斗争才刚刚开始。”
飞机起飞时,林梓明俯瞰着明州的城市轮廓,心中明白:他与这座城市的纠葛,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