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欧穆落荒而逃的背影,墨陌的唇角不自觉地上扬。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她的笑容映得格外明亮。在她面前,这些人都会卸下所有伪装——高也镜片后藏不住的关切,周亚柒指尖微颤的温柔,欧穆此刻孩子气的逃窜。很像孤儿院后院和墨家老宅的那些海棠树,所有枝叶都朝着她的方向生长,毫无保留地绽放最真实的模样。
墨陌踮起脚尖,指尖精准地勾住柜顶的茉莉花茶包。热水倾注的瞬间,洁白的花朵在玻璃壶中舒展,清香如薄雾般在茶水间氤氲开来。她望着水中沉浮的茉莉,忽然想起外公常说——好茶如人生,总要经历几番沉浮才出真味。
“好香啊,泡的什么茶?”一个低沉的男声突然在身后响起,墨陌手一抖,骨瓷茶杯在托盘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差点打翻。
转身时,一组组长陈行不知何时已倚在门框上,西装革履却掩不住眼中狩猎般的光芒,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茉莉花茶。”墨陌不动声色地往料理台另一侧平移半步,让流理台的直角隔在两人之间,“陈组长需要咖啡吗?我可以顺手帮您冲泡一杯。”
“别见外,叫陈哥就行。”陈行走近咖啡机,按下咖啡机按钮,身体却以调试机器为借口有意无意地向墨陌这边倾斜。
研磨机的轰鸣中,陈行刻意提高音量,“你就是新来的实习生吧?是林大摄影师带的徒弟?叫什么名字?\"
墨陌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那道细如发丝的裂痕。三日前在女洗手间,谢玲月借着补妆的镜子,用口红在玻璃上写下“小心笑面虎”的画面犹在眼前。
虽然陈行表面看起来彬彬有礼,但此刻他镜片后闪烁的目光,正如毒蛇信子般舔舐过她的后颈,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墨陌。”她简短回答,低头整理茶具时故意让戒指在灯光下闪过一道银光,骨瓷相撞的清脆声响在狭小的茶水间格外刺耳,希望对方能识趣离开。
“好名字。”陈行慢条斯理地搅拌咖啡,方糖碰撞杯壁的声音像倒计时。
他泡好咖啡,不仅没走,反而忽然逼近半步,身上浓重的古龙水味道混合着咖啡的苦涩,让墨陌呼吸困难,“听说你是A大新传院的?真巧,我表弟刚好在……”
墨陌的指甲陷入掌心,感到一阵反胃,那份贝诺随手填的假简历,竟成了猎物标记。她瞥向门口的目光被陈行精准捕捉,对方反而用身体挡住了去路。
“陈组长,我先出去了。林北师傅办公室有客人。”墨陌端起托盘,准备离开,茉莉花香在空气中划出逃逸的轨迹。
“急什么?”陈行突然伸手拦住她,假意关心道,“实习生工作很辛苦吧?要不要我帮你跟林大摄影师说说,减轻点工作量?”
托盘在墨陌手中微微震颤,茶水泛起细密波纹。陈行的手虽然没有直接碰到她,但这个姿势已经构成了明显的压迫感。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如何体面地脱身。
这个距离她能看清陈行领带上沾染的粉底印,以及他眼中那种熟悉的、打量物品般的估量。三年前在万城实习时,那个副总也是用这样的眼神把她堵在电梯里。
“不用了,谢谢陈组长。我很适应现在的工作。”墨陌放下托盘,突然侧身,手肘精准抵住对方肋下三寸——这是木子齐教她的防身术,尽量保持声音平稳,同时侧身想从陈行手臂下方钻过去。
陈行吃痛后退的瞬间,他的手掌却“意外”擦过她后背,隔着衬衫都能感受到那种黏腻的触感,墨陌感到一阵恶寒从脊背窜上来,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您身上古龙水太浓了。”墨陌猛地拉开距离,故意提高音量,让走廊上路过的同事都能听见,“会熏着客人。”
“可是我觉得,你身上更香。”陈行压低声音,又步步逼近,嘴唇几乎贴到她耳边,“和你泡的茶一样……”
“请您自重!”墨陌猛地后退,茶水溅出几滴在她手背上,灼热的疼痛却比不上心里的愤怒和恶心,声音因激动而略微发颤,“我是来工作的,不是来……来……”
墨陌说不下去了,眼眶发热,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她也生怕自己把事情闹大。
陈行的表情从惊讶迅速转为恼怒,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装什么清高?”陈行冷笑一声,表情瞬间阴沉,压低声音,“一个实习生而已,真当自己是什么人物了?说不定林北的暗房技术,怕是早把你……”
玻璃门突然被推开,谢玲月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走进来,香水味强势地冲散了令人窒息的空气。
“小陌,林大摄影师问他的茉莉花茶是不是泡在太平洋了。”谢玲月亲昵地搭上墨陌肩膀,指甲在她锁骨上轻敲三下——这是她们约定的安全信号。
墨陌趁机快步离开,在走廊转角差点撞上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的欧穆。他手中平板电脑的蓝光映出眼底的寒意,另一只手正按着耳麦低声说着什么。
“没事吧?”谢玲月递来湿巾,目光扫过她泛红的手背。茶水间的玻璃映出陈行正狠狠扯松领带的模样。
“玲月姐放心。”墨陌眨眨眼,笑着。
“不过下次,建议你直接泼他脸上——就说是我教的。”谢玲月突然笑出声,顺手替她整理衣领时,瞟了眼茶水间方向,宋雅姿特意交代要关照的人,她也是越看越喜欢
墨陌望向窗外,玻璃倒影中欧穆的身影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匆匆赶来的保安部主管。她摩挲着茶杯裂痕,忽然想起外公的话:瓷器要经过淬火才显纹路,人总要遇见几个渣滓,才知真金不怕火炼。
墨陌在走廊转角停下,深深吸了口气。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粉。她轻轻转了转手腕,让戒指重新回到显眼的位置,这才端起托盘走向林北的办公室。
“师傅,我可以进来吗?”墨陌调了一下端水的手,用手肘抵住门框,腾出的手指节轻叩办公室的门。
门开的瞬间,周亚柒“唰”地站起身,柳眉倒竖。那双总是含笑的狐狸眼里此刻燃着怒火,目光在墨陌泛红的手背和微微颤抖的托盘上来回扫视,仿佛在说,谁准你去做这些的?
“小陌!我都没来得及喊住你。”林北一个箭步冲过来接过茶盘,腕间的相机背带差点打翻杯子,懊恼地抓了抓头发,炭笔灰沾在鬓角,“在我这儿没这么多规矩,都是自由自在的状态……”
话到一半突然顿住,昨日那通电话突然浮现在脑海——宋一霆低沉的嗓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罕见的紧绷感:“她在我这里,下午给她放个假,先不要跟她提你和我的关系。”
电流杂音中,他几乎能听见对方指节敲击实木办公桌的闷响。
还没来得及调侃这位素来雷厉风行的宋总,听筒里就只剩下急促的忙音。林北至今记得自己当时对着手机摇头失笑的样子,落地窗倒影里,他鬓角的炭笔灰都跟着抖落了几星。
“师傅,本来就是您和周小姐叙旧的时间。”墨陌嘴角噙着浅笑,目光却不时飘向门外——除了想给周亚柒和林北留出独处空间,她更迫切想知道欧穆会怎么处理陈行那件事,“大家的时间都那么宝贵,我肯定要察言观色,做些徒弟该做的事。”
“你就留下一起聊聊。”林北敲了敲茶杯,缓缓说道。
办公室的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墨陌感觉后背沁出一层薄汗。她不动声色地将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这个动作恰好掩饰了她瞥向手机的余光——屏幕还停留在五分钟前欧穆发来的“已调取监控”几个字上。
“师傅,我一会就回。”墨陌却已退到门边,指尖在背后对周亚柒比了个“七”的手势,顺势朝周亚柒使了个眼色,眨眼的频率像加密电报,“有些……急事要处理。”
“北哥,你这徒弟可能有事,就让她先忙吧,我也不着急走,一会再一起聊聊。”周亚柒立刻会意地端起茶杯挡住上扬的嘴角,涂着指甲油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腕表。
林北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片刻,最终叹了口气,“那好吧,忙完记得回来。”
“一定。”墨陌如蒙大赦,转身时差点撞上玻璃门,快步穿过宣传部走廊,白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摩擦声响连厚实地毯都不能吞没。
转过消防通道的拐角,墨陌才掏出手机,指尖微微发抖地拨通了欧穆的电话。
电话接通得很快,听筒里传来欧穆特有的低沉嗓音,比平日更冷三分,“我在保安室。”
背景音里隐约能听到保安队长老李粗犷的训话声,还有陈行气急败坏的辩解。
墨陌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机,指甲陷入掌心,“情况怎么样?”
“监控拍得很清楚。”欧穆的声音忽然放轻,像是走到了僻静处,“你先去哥的办公室,阿贝带了医药箱。”
顿了顿,欧穆又补充道,“手背上的烫伤需要处理。”
墨陌这才注意到自己右手手背已经红了一片——是方才在茶水间被热茶溅到的地方。她下意识用拇指抚过那片皮肤,刺痛感让她轻轻“嘶”了一声,墨陌立马收住,假装说道,“我没事……”
“现在,上去。”欧穆打断她的逞强,语气不容置疑,“陈行的事我会处理干净。”
通话突然切断,墨陌望着黑下去的屏幕怔了怔。电梯镜面映出她苍白的脸色,口红不知何时被咬掉了一块。
在电梯里,墨陌飞快给周亚柒发了条消息,“可能要晚点回去。”
走出电梯时,总裁办的玻璃门自动滑开。贝诺早已候在门口,手里捧着印有红十字的白色药箱。
“茶水间的事我都听说了。”这个向来温和的特助此刻难得严厉,他示意墨陌在会客区坐下,“那混蛋以前就骚扰过行政部的小张,当时没留下证据……”
消毒棉球触到伤口的瞬间,墨陌猛地缩了下手。
“疼就说出来。”贝诺用镊子夹着沾满药膏的纱布,动作比方才轻柔许多。
墨陌摇摇头,目光落在办公室角落的监控屏幕上——那是保安室的实时画面。欧穆挺拔的身影站在监控死角,但陈行煞白的脸色在高清镜头下无所遁形。她看着那个半小时前还在茶水间嚣张的男人,此刻正对着保安队长点头哈腰,突然觉得手背上的灼痛感减轻了许多。
“小陌,这事我们得晚点才能跟哥汇报。”贝诺小心翼翼地贴上最后一片防水敷料,指尖在墨陌手背边缘轻轻按压确保贴合。医药箱里的碘伏棉签和剪刀凌乱地散落在茶几上,折射着窗外明朗的天光。
墨陌低头看着手背上透明的防水贴,边缘处被贝诺修剪成完美的圆弧形,她知道这个认真负责的男人,做任何事总是出奇地细致。
“阿贝,这些糟心事……别都跟他说。”墨陌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敷料边缘,“他出差在谈的那个项目有些棘手。”
贝诺收拾医药箱的动作顿了一下,金属器械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抬头时,镜片后的眼睛罕见地褪去了平日里的嬉笑。
“小陌,这种事更应该第一时间告诉哥。”他刻意放慢语速,每个字都咬得极重,“上次行政部的小张被骚扰后选择沉默,结果陈行变本加厉……”
办公室的恒温系统发出轻微的嗡鸣,墨陌感觉后背沁出一层薄汗。她望向落地窗外,阳光下的城市正在变得鲜活,某个瞬间她恍惚看见玻璃倒影里浮现宋一霆紧锁的眉头——每次他为她操心时,眉间就会出现那道深深的褶皱。
“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墨陌转动手腕,防水贴随着她的动作泛出细微的光泽,“但这次我也没有吃亏。”
墨陌拿起茶几上凉透的茶杯,指尖感受着瓷器的温度,“陈行的事你们也在处理了。”
“你以为哥在乎的是怎么处理陈行?”贝诺突然按住她悬在空中的手腕,目光锐利如刀,拇指轻轻擦过敷料边缘,“他会在意为什么你被欺负的第一时间,没有告诉他。”
“他凌晨三点起来开越洋会议。”贝诺松开手,声音突然低了下来,“昨天视频会议时,他看见你之前送的仙人掌有点蔫,特意让我今天记得浇水。”
墨陌怔怔地看着茶几上那盆小小的仙人掌,新换的鹅卵石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那些圆润的石子每一颗都被精心挑选过,大小均匀,排列得恰到好处——就像那个人做任何事情一样,总是考虑得如此周全。
“已处理完毕,陈行被开除了。”手机突然在掌心震动,屏幕上跳出欧穆简洁有力的消息。短短九个字,却让缠绕在她心头一整天的阴霾瞬间消散。墨陌不自觉地用指尖轻抚过屏幕,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那份雷厉风行的决断。
“欧特助的效率真高。”贝诺的声音从身侧传来,语气里带着几分复杂的意味,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显然他也同步收到信息了。
贝诺继续收拾医药箱,金属器械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当他合上箱盖时,那声“咔嗒”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墨陌抬起头,正对上贝诺镜片后那双含着深意的眼睛。
“有时候我在想……”贝诺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医药箱外壳,“你到底是不想给他添麻烦,还是压根就无法信任任何人?”
“我只是……”墨陌刚开口,手机再次震动起来,周亚柒的消息跳出来——你师傅问了三遍你什么时候回来?——后面还跟着三个焦急的表情符号。
“阿贝,我得先下去了,师傅在找我。”墨陌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站起身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布料在她指间皱成一团。
贝诺和欧穆的关心像冬日暖阳般包裹着她,却在温暖中夹杂着刺痛。这份沉甸甸的关切越是美好,墨陌就越发惶恐——她害怕有朝一日会失去宋一霆,到那时,这些与他相关的人和事,都将成为她必须逃离的回忆。就像沙漠旅人不敢贪恋绿洲,因为知道终将再次启程。
“再有危险的情况,你就只能待在我们的视线范围内了。”贝诺叹了口气,声音突然严肃起来,伸手替她整理好有些凌乱的衣领。这句话不像建议,倒像是一个不容置疑的决定。
墨陌点点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发不出声音,转身走向门口,手指触到冰凉的门把手时,听见贝诺又补充了一句,“记住不要硬撑。”
走廊的灯光比办公室要暗一些,墨陌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向电梯。她的影子在光洁的地面上被拉得很长,孤单却又坚定。
电梯门缓缓关闭的瞬间,她仿佛又听见了那个总是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要保护好自己啊,小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