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图书迷!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佛缘盛世耀明章 > 第176章 改革风云起,长安启新程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第176章 改革风云起,长安启新程

卯时初刻,天穹尚是泼墨般的沉暗。

朱雀大街沉睡在浓得化不开的晨雾里,像一幅未及题跋的水墨长卷。

重楼叠宇隐入青黛,虬枝古柏凝着霜华,天地间只余一片混沌的银灰。

更夫嘶哑的铜锣声破雾而来,三声颤音如冰冷的铁矢,“咣——咣——咣——”,惊起寒鸦数点,扑棱棱的振翅声是死寂里唯一的裂帛之音。

京兆尹林枫早已带着属官,鹌鹑般缩在司隶府冰冷的石阶前搓手踱步。

他粗糙的掌心相互刮擦,发出沙沙的碎响,如同毒蛇在枯叶上爬行。

每一次落脚都又急又重,湿漉漉的青石板被踏得水花四溅。

焦虑像藤蔓绞紧了他的心,目光死死咬住雾气弥漫的街角,眉头紧锁,几乎要夹碎额头的冷汗。

当子墨黑骑卫队那沉默如铁的轮廓终于刺破雾障,马蹄踏碎寂静的“嗒嗒”声由远及近,林枫瞳孔骤然收缩,饿狼般扑到杜衡身边。

他枯瘦的手指如铁钳般猛地攫住杜衡的广袖,布料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啦”声。

“管好你的嘴和你的笏板!”

他压低的嘶吼带着血腥气,热气喷在杜衡耳畔,

“若再敢多言半句城墙失修、漕渠淤塞……仔细你的脑袋!想想你爹当年是怎么在宣室殿前触柱而亡的!血溅五步的场面,老夫可还历历在目!”

杜衡被他拽得一个趔趄,脸色煞白,唯有袖中紧攥的那卷连夜绘制的《漕渠疏浚图》硌着手心,滚烫如烙铁。

那是蘸着他心血熬干的墨汁,一笔一划勾勒的社稷疮痍。

他抬眼,雾气中,子墨车驾上那面苍龙旗正猎猎翻卷,龙睛在微熹中似有金芒流转。

鬓角斑白的发丝在寒风中颤动,喉头滚动,十年沉冤屈辱与一线微茫希望在他胸中激荡冲撞——这是十年来,头一回有皇族贵人,愿听一听他这蝼蚁般六品小吏的泣血之声!

恰在此时,清脆的銮铃声破雾而来,如冰珠坠玉盘。

南中英捧着象征司隶权柄的银印青绶,步履沉稳如山岳,每一步都似踏在众人心尖。那方印信在他掌中,重逾千钧。

林枫猛地推开杜衡,脸上瞬间堆叠起谄媚的褶子,仿佛刚才的狰狞只是幻影。他一个箭步抢在南中英之前,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对着刚下车的子墨深深一揖,声音拔得又高又亮:

“司隶大人新开府衙,下官特备薄礼,以表寸心!”

他一挥手,两名属吏小心翼翼抬上一个沉重的鎏金木匣。

匣身雕着繁复的云雷饕餮纹,在昏蒙的晨光里流淌着诡异的暗金光泽。

“大人!此乃《三辅赋税总录》,历年收支,纤毫毕现,正合大人监察之需!”

木匣抬近,一股奇异的檀香混着陈腐的纸墨气息扑面而来。

就在此刻,一道素白身影如轻烟般从子墨身后飘出。

含笑身着假佐吏的素纱襌衣,薄如蝉翼,隐约透出内里象征司隶属官身份的赤绶,红得刺眼。

他对着林枫微微一躬,姿态恭谨,指尖却如灵蛇般拂过木匣侧面的暗扣。

“京兆尹美意,大人心领。”

含笑的声音清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

“只是这檀香……似乎混了些不该有的东西,恐冲撞了府衙獬豸镇守的浩然正气。”

话音未落!

“咔哒”

一声轻响,暗扣弹开一线缝隙!数只米粒大小、通体漆黑的甲虫,顶着两根细长触须,正争先恐后地从缝隙里钻出,蠕动着油亮的鞘翅!

正是专蛀文书、无声无息间能让账册化作齑粉的阴毒之物——食账蛊!

“蛊……蛊虫!”

有属官失声惊呼,踉跄后退。

林枫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如金纸。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耗费心血、用秘药豢养的食账蛊,竟被这西羌大巫的弟子一眼识破!

双腿一软,几乎当场瘫倒,全靠身后属吏暗中搀扶才勉强站稳。

子墨的目光淡淡扫过那几只丑陋的蛊虫,面上无波无澜,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仿佛在看一场拙劣的闹剧。

这云淡风轻,比雷霆震怒更让林枫心胆俱裂。

“大……大人!误会!天大的误会!”

林枫声音抖得不成调,扑通跪倒,

“定是库房阴湿,不知何时招惹了这些腌臜东西!下官该死!下官失察!请大人治罪!”

他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就在这死寂的尴尬中,杜衡深吸一口气,排众而出。

他无视跪地的林枫,径直走到子墨面前,双手捧上一个用粗麻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却异常清晰:

“下官长安令杜衡,奉上去岁城墙巡检实录。粗陋之物,无甚光彩,唯保干净无虞,字字属实!”

子墨伸手接过。粗麻布散开一角,一股浓郁的、带着苦涩清香的艾草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将那诡异的檀香彻底驱散。

麻布内里,清晰地留着反复熏烤艾叶的焦黄痕迹。

子墨的目光在杜衡憔悴却坚毅的脸上停留一瞬,又掠过地上磕头如捣蒜的林枫,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了然与赞许。

他不再言语,手捧那卷熏艾的实录,转身,步履沉稳地踏入了司隶府洞开的大门。背影如山,将门外跪伏的京兆尹一干人等,彻底抛在了寒雾弥漫的清晨里。

---

晨时三刻,九通沉浑的鼓声自未央宫方向隆隆滚来,震得司隶校尉府新漆的梁柱似乎都在嗡嗡共鸣。

鼓声落定,余韵在空旷的庭院中回荡,肃杀之气油然而生。

子墨立于高台之上,玄衣纁裳,七旒冕冠垂下的玉珠在初升的朝阳下折射出冷硬的光。

台下,泾渭分明地肃立着两队人马。一队以京兆尹林枫为首,长安城大小官吏垂手鹄立,气氛沉闷压抑;

另一队则由南宫世家的南中英率领,司隶校尉新属官们个个眼神锐利,腰杆笔挺,如同出鞘的利刃。

“司隶开府,仪仗起,鼓乐鸣!”

号令声落,数十名身着玄色劲装、臂缠赤绶的司隶卫士,手持丈二长戟,两两相对,步伐铿锵如一人,瞬间在庭院中央劈开一条笔直的通道。

戟刃森寒,映着朝阳,刺得人睁不开眼。紧随其后,八名力士高擎绘有獬豸图腾的巨大旌旗,那独角神兽怒目圆睁,仿佛要洞穿世间一切奸邪,旗面在风中猎猎狂舞,似有咆哮之声!

南中英手捧盛放银印青绶的鎏金托盘,越众而出。他步履沉凝如山岳,行至阶前,撩袍,屈膝,跪拜,腰间玉珩碰撞,发出清越而庄重的脆响:

“下官南中英,率司隶诸属,恭请大人开府视事!承皇命,秉正气,监察不法,澄清宇内!”

子墨探手,稳稳握住那方冰冷的银印。就在指尖触及印钮的刹那——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十二面丈高的建鼓被力士同时擂响!鼓点不再是宣示威仪,而是战阵冲锋的号令!

声浪如同实质的狂潮,排山倒海般席卷整个府衙,震得人心胆俱颤,连庭院古槐的枝叶都在簌簌发抖!

子墨握印高举,剑指东方喷薄而出的万丈金阳!清朗的声音在鼓声余韵中清晰穿透,带着开天辟地的决断:

“自今日起,司隶衙门设三曹六房!掌七郡刑名钱粮、纠劾百僚、安境护民!大汉司隶校尉都官从事——南宫中英!”

“诺!”

南中英声如洪钟,双手高举过头,接过那方象征监察重权的印信。

银印入手,重逾千钧。他昂首,目光如电扫过台下林枫等人,字字铿锵:

“承蒙大人信重!中英定当肝脑涂地,不负所托!凡有不法,虽贵戚必劾!凡有冤屈,虽微末必雪!此心昭昭,天地可鉴!”

“大汉司隶校尉助理假佐吏——黑木门指挥使,含笑!”

含笑飘然而出,素纱襌衣如流云。他单膝点地,接过印信,动作行云流水,声音却带着西羌雪山的冷冽:

“谢大人!含笑在此,魑魅魍魉,无所遁形!”

“大汉司隶校尉统领,掌黑骑卫,护七郡安危——班超!”

班超踏前一步,玄甲铿锵!他并未跪拜,只是右手握拳,重重锤击左胸甲胄,发出沉闷的金铁交鸣!接过印信时,眼神如刀锋掠过林枫脖颈:

“末将在!黑骑所向,宵小授首!大人剑锋所指,便是吾等埋骨之地!”

“大汉司隶校尉工坊总管,掌百工利器——墨家张恒!”

张恒大步出列,双手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珍重地接过印信,那粗糙的手指上,布满了连夜调试机械留下的血痕与老茧:

“大人放心!恒必穷尽心力,以墨家机巧,铸大人革新之刃!”

“大汉司隶校尉功曹,掌刑狱律令——马林!”

马林面容肃穆,目光如矩。接过印信,仿佛托起律法天平:

“下官领命!狱讼无冤,律法无枉!此乃马林立身之本!”

“大汉司隶校尉别驾,掌文书案牍——马融!”

马融接过印信,儒雅中透着干练:

“融必勤勉案牍,令大人政令通达如臂使指,无毫厘之差!”

“大汉司隶校尉薄曹,总理钱粮度支——刘平贵!”

刘平贵声若洪钟,双手稳如磐石:

“平贵在此!钱粮流转,必如掌上观纹!府库充盈,方是大人革新之基!”

任命声落,太学院北道轩的几位道家弟子于府门两侧肃然燃起三柱清香。

青烟袅袅,扶摇直上,带着玄奥的韵律,仿佛沟通天地。

与此同时,墨家南艺阁的工匠们迅速在府门左右竖起日晷与浑天仪。

晷针的影子在刻度上悄然移动,浑天仪的星轨缓缓旋转,无声地昭示着时间流转与天道运行。

南中英深吸一口气,展开手中那卷以朱砂批注、墨迹犹新的《司隶新规》。

他的指尖拂过“监察不避贵戚”六个殷红如血的朱砂大字,半月前太学院论政厅中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瞬间撞入脑海——

烛火摇曳,竹简堆积如山。争论声渐息,诸生目光闪烁,尽是明哲保身之意。

子墨解下腰间佩剑,“锵啷”一声,重重压在摊开的《盐铁论》竹简之上!剑穗的赤红流苏垂落,扫过简牍边缘,发出细微却令人心悸的“沙沙”声,如同祖父讲述战场死士冲锋时,铁蹄踏过枯骨的碎响!

“诸君若只求苟全性命于乱世,”

子墨的声音平静,却字字如冰锥刺骨,

“此刻,便可离去。此门之外,自有富贵平安路。此门之内,唯有荆棘与烈火,与……一个可能的新天!”

那“沙沙”声,至今仍在南中英耳畔回响,是战鼓,是号角!

“禀大人!”

工坊总管张恒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疲惫的沙哑,打破了回忆。

他双手捧上一卷书简,那简牍散发着一股独特的、混合着松烟墨和新鲜木屑的气息。“新式契约版本,共五十份!幸不辱命!”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那是司隶七郡经济特区改革的核心纲领,以及彻底撼动世家根基的《七郡公田契约》!

书简的质地略显粗糙,边缘甚至能看到细微的木刺,但上面的字迹——清晰、方正、力道均匀,赫然是标准的汉隶!每一卷都一模一样,如同复刻!

这正是张恒在子墨点拨下,以墨家鬼斧神工之技,耗费无数日夜心血,以榫卯结构拼合木制活字,最终调试成功的活字印刷之术!开千古未有之先河!

子墨接过侍从呈上的书简,指尖拂过那微微凹陷的墨痕。

入手微凉,却仿佛有滚烫的力量从中涌出,直抵心扉。

他看到了张恒布满血丝的眼和那根因反复调试活字而磨破结痂的中指,心潮澎湃如东海潮生!

此简一出,知识垄断的高墙将轰然崩塌!政令将如臂使指,通达穷乡僻壤!改革之火,将以此为薪,燃遍司隶!

当五十份散发着油墨清香的契约书简分发至在场每一位官员手中时,死寂瞬间被打破!惊呼声、倒吸冷气声、难以置信的议论声如同沸水般炸开!

“天工!此乃天工开物!”

南中英捧简的手都在颤抖,眼中爆发出灼热的光芒,

“张总管此术,功在社稷,利在千秋!政令通传,朝发夕至;圣贤典籍,可入寻常百姓家!此乃……文脉大兴之兆啊!”

“呜……呜呜……”

一阵压抑的、撕心裂肺般的恸哭骤然响起!众人愕然望去,只见长安令杜衡双手死死攥着那份公田契约,斑白的头颅深深埋下,肩膀剧烈地抽动。

浑浊的老泪大颗大颗砸落在简牍上,洇开了“以工代赈”条款的墨迹。

“去年!去年暴雨冲垮灞桥!”

杜衡猛地抬头,泪流满面,声音嘶哑如裂帛,字字泣血,

“两岸百姓隔绝,良田尽毁!下官!下官在未央宫外跪了三天三夜!求的只是一纸修缮批文!求的只是给灾民一口活命的粥饭!石沉大海!石沉大海啊!”

他布满青筋和老茧的手指,死死抠着简上

“公田下放”的字样,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嘶吼道:

“若有此术!若有此契!政令何愁不通!灾情何愁不救!百姓何愁无地可耕!长安……长安何愁不兴!司隶七郡,必将……焕然一新!”

这哭声,是一个沉沦底层十年的老吏,对煌煌天日终于降临的悲喜交加!

一炷香后。

班超踏前一步,玄甲碰撞发出沉闷的金铁低鸣。

魁梧的身躯如山岳横移,带着无形的压迫,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哗。庭院内落针可闻。

子墨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如同实质的寒冰扫过每一张脸。

那目光所及之处,京兆尹一系的官员无不低头垂目,脊背生寒。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主宰生杀的无上威严:

“诸位。司隶七郡建设经济特区之方略,及七郡公田下放契约,皆在尔等手中。”

他停顿了三息,这三息如同三年般漫长,沉重的压力让林枫额角的冷汗蜿蜒而下。

“若有建言,此刻道来。若言之成理,本王即刻采纳,增补入册。”

子墨的目光最终钉在林枫脸上,带着一丝冰冷的审视,

“若无异议,七日后,本王将召集司隶七郡郡守、县令,共商大计!此令,非议!必行!”

短暂的死寂后,林枫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猛地出列。

他脸上挤出最恭顺的笑容,腰弯得极低,声音却带着精心伪装的忧虑:

“司隶大人高瞻远瞩,下官叹服!只是……”

他话锋一转,露出为难之色,

“这七郡公田,历来由各地世家大族、乡绅耆老统一承租打理。

此乃大司农定下的百年成法,行之有效啊!世家大族,田连阡陌,管理有序,收租纳粮,条理分明。若骤然分散租与细农小户……”

他偷眼觑了下子墨脸色,继续“苦口婆心”:

“这些细农,大多散居穷乡僻壤,目不识丁,管理起来千头万绪,耗费巨大!

且其中不乏刁顽狡黠之徒,拖欠租税、隐瞒田亩之事,恐将层出不穷!朝廷赋税,岂非大受损失?

再者,小民目光短浅,只图眼前之利,哪懂得精心耕作、养护地力?长此以往,恐伤地脉,动摇国本啊!”

林枫一番话,看似为国为民,实则字字诛心,将世家盘剥的恶行轻描淡写,反将改革的弊端无限放大。

“哦?行之有效?条理分明?”

假佐吏含笑清越的声音如同冰锥,瞬间刺破了林枫虚伪的忧思。

他排众而出,手中托着一卷明显厚实许多、散发着陈旧气息的卷宗。

“啪!”

卷宗被他随手翻开,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大人,诸位同僚请看!”

含笑目光如电,扫过林枫,唇边勾起一丝冰冷的嘲讽,

“河东郡,太原王氏!收租之时,大斗进!出借粮种、青苗钱时,小斗出!

一进一出,巧取豪夺,民脂民膏尽入其囊!河东百姓,卖儿鬻女者几何?此乃林大人口中的‘条理分明’?”

他手指在卷宗上一划,继续道:

“河南郡,荥阳郑氏!勾结当地县令,瞒报田亩数千顷!朝廷赋税,十成之中,被其侵吞几近三成!此乃‘行之有效’乎?”

有名有姓,有据可查!每一句话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林枫和所有试图维护旧制的官员脸上!

卷宗上那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和鲜红的手印,无声地控诉着世家的贪婪与血泪!

“够了!”

子墨一声断喝,如同惊雷炸响!他猛地站起身,玄衣纁裳无风自动,一股凛冽的杀伐之气席卷全场!目光如寒冰利刃,直刺林枫心窝:

“大司农旧规,早已是束缚司隶七郡的腐朽枷锁!

是盘剥百姓、滋养蠹虫的恶法!

改革,势在必行!在司隶七郡之内,本王之令,即为天宪!任何陈规旧制、世家特权,皆须为此让道!违者——以抗旨论处!”

“抗旨”二字,重逾千钧!如同无形的铡刀悬在了林枫等人头顶!

林枫脸色灰败,知道大势已去,再争辩下去,恐怕项上人头难保。他几乎是扑倒在地,声音带着夸张的敬畏与臣服:

“司隶大人烛照万里!明见千里!下官愚钝,未能领会大人深意!

大人革新之举,实乃强国富民之大道!下官及京兆府上下,必竭尽全力,肝脑涂地,支持配合大人一切特区建设之策!”

他身后一众京兆尹属官如梦初醒,慌忙跟着扑倒一片,齐声高呼:

“我等誓死追随司隶大人!支持特区建设!”

子墨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掌控全局的满意神色。

他重新落座,目光却再次锁定刚刚爬起身、惊魂未定的林枫,话语如重锤砸下:

“京兆尹林大人,本王再令一事。限你三日之内,于长安城外,划出良田一万亩,以为特区工坊营建之基!”

“一……一万亩?!”

林枫如遭雷击,刚刚压下去的冷汗瞬间又涌了出来,失声惊呼,

“大人!这……这城外膏腴之地,皆有主属!牵涉甚广啊!动辄便是无数田契、祖产、生计!

且关乎民生农事,骤然划出如此巨量土地……恐激起民变!此事……此事需从长计议,徐徐图之啊!”

他哭丧着脸,把“民变”二字咬得极重,试图以势压人。

子墨面色骤然一沉,眼中寒芒爆射,如同盯住猎物的猛虎:

“林枫!本王奉旨革新,此乃关乎大汉国运兴衰之根本!岂容你推诿拖延?若你无能处置,本王即刻便可换一个能办事的京兆尹!你信是不信?”

撤职查办的威胁,赤裸裸地砸了过来!

林枫肝胆俱裂!他身后一名心腹官员硬着头皮出列,颤声道:

“司隶大人息怒!林大人所言非虚啊!城南那片上好的田亩……大多……大多归属郭太后外家……郭氏一族啊!

郭家树大根深,动其田产,恐……恐引滔天之祸!”

他试图抬出郭家这尊大佛。

“郭家?”

林枫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接口,声音带着刻意的惶恐,

“正是!正是!那城南膏腴之地,十之七八皆在郭氏名下!下官……下官实在有心无力……”

“永平三年,京兆尹林枫,以赈济水灾为名,”

含笑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宣判,

“强征城南民田三百七十亩!每亩作价……三百钱!”

他手腕一抖,一卷泛黄的绢帛如死蛇般“啪”地摔落在林枫脚前,帛书展开,下方赫然盖着郭氏家族的徽记私印!

“转手,便以每亩万钱之天价,‘售’予郭氏!林大人,你这左手倒右手的买卖,做得可真是‘有心无力’啊!”

绢帛上的墨迹和鲜红的印记,在阳光下无比刺眼!

“《吕刑》有云:官吏与民争利,强取豪夺者——刖!”

南中英一步踏出,声如洪钟,目光如炬,死死钉在林枫身上。

“锵啷!”

几乎是同时,班超腰间佩剑出鞘半寸!冰冷的寒光一闪而逝,剑刃摩擦剑鞘的金属刮擦声尖锐刺耳,如同死神的狞笑!浓烈如实质的杀气瞬间锁定林枫!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林枫魂飞魄散,双腿一软,彻底瘫倒在地,头上的进贤冠滚落一旁,露出底下早生的灰白鬓发。

当年他构陷杜衡之父、逼其触柱身亡时的嚣张气焰,此刻尽数化作了抖如筛糠的恐惧和淋漓的冷汗!

南中英怒视着刚才为林枫帮腔的官员,厉声道:

“工坊建设,乃强国之基!能容纳万千流民,使其有工可做,有食可依!

土地划分,只要补偿公允,依法而行,何来民变?尔等食朝廷俸禄,不思为国分忧,反为虎作伥,阻挠革新大业,是何居心?!”

功曹马林按剑上前,声若雷霆:

“司隶大人革新,乃为大汉千秋计!为万民谋福祉!尔等若再敢以私利阻挠国策,休怪律法无情!”

别驾马融亦朗声道:

“昔日先祖伏波将军(马援),南征北战,马革裹尸,所为何来?不正是为保我大汉江山永固,黎民安康?

今司隶大人欲除积弊,开万世太平,此乃顺天应人之举!吾辈正当效死力以从,岂可因循守旧,畏首畏尾,做那挡车的螳臂?”

薄曹刘平贵声如洪钟:

“京兆尹!诸位大人!司隶大人雄心万丈,欲挽天倾!此等宏图伟业,正需我等同心戮力!岂能因些许土地之利,便裹足不前,做那阻挠历史的罪人?!”

林枫被这一连串的诛心之言轰击得头晕目眩,面如死灰。

他知道,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再强硬下去,班超的剑,南中英的劾章,马林的刑狱,随时能让他万劫不复。

他喉头滚动,艰难地咽下满嘴苦涩,挣扎着爬起,对着子墨深深拜伏下去,声音干涩嘶哑,充满了绝望的屈服:

“下官……下官知罪!下官……定竭尽所能,三日内……三日内必为大人腾挪出工坊用地!只……只求大人……宽限些许时日周旋……”

子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深邃如渊,缓缓颔首:

“好。本王便再给你三日。莫要……让本王失望。”

那“失望”二字,轻飘飘落下,却重得让林枫几乎窒息。

“下官……遵命!”

林枫的声音带着哭腔,脊梁骨彻底断了。

子墨不再看他,仿佛驱赶一只苍蝇。他话锋一转,仿佛随口问道:

“林大人,本王听闻,三日后,西市将有鲜卑良马拍卖?声势颇大?”

林枫正心神俱裂,闻言如蒙大赦,连忙回道:

“是!是!回大人,此次拍卖会堪称盛况!大汉各州郡豪商巨贾云集,更有数位藩王遣使前来!其中……预定良马数百匹的最大买家,乃是郭氏家族的世子——郭璜!”

“郭璜?”

子墨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这个名字,连同含笑脸谱般递来的情报——郭氏在潼关与乌桓、鲜卑暗通盐铁换战马的勾当——瞬间在脑中交织。

废太子东海王刘强?史书工笔下的安分守己,死后哀荣?

子墨心中冷笑,历史的尘埃之下,究竟掩盖了多少暗流汹涌的真相?

而眼前这林枫,几次三番看似无意地将矛头引向郭氏,是祸水东引?还是……另有所图?

他面上不动声色,甚至露出一丝饶有兴味的笑容:

“哦?郭世子如此大手笔?那本王届时倒要去凑个热闹,看看这鲜卑骏马,究竟如何神骏。”

郭氏……真定王刘杨旧部的河北军系……囤积战马……子墨心中念头飞转,一丝冰冷的警兆悄然升起。

郭璜此举,仅仅是为了炫耀财富?还是……在为某些更深远的图谋积蓄力量?

“林大人,”

子墨的声音依旧平淡,目光却锐利如鹰隼,仿佛能穿透林枫的皮囊,直视其灵魂深处,

“拍卖会鱼龙混杂。你身为京兆尹,治安之责首当其冲。给本王盯紧了,尤其是那些藩王使者与郭家的人。有任何风吹草动,即刻密报!若有差池……数罪并罚!”

“是!是!下官明白!定当严防死守!一只可疑的苍蝇也飞不出去!”

林枫忙不迭地应承,冷汗浸透了内衫。

---

喧嚣散去,司隶府终于沉入一片肃穆的寂静。夕阳的余晖穿过高大的窗棂,在光洁如镜的青砖地面上投下长长的、斑驳的影子。

子墨独自踱步至后院。一株虬枝盘曲的古槐默然矗立,树冠如盖,筛下细碎的金光。他负手立于树下,身影被拉得很长,融入渐深的暮色里。

府衙开府的鼓声似乎还在耳边轰鸣,杜衡悲怆的恸哭、林枫绝望的哀告、世家贪婪的嘴脸、活字印刷的墨香、还有那即将到来的、暗藏刀光剑影的拍卖会……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翻腾、碰撞。

前路,是深不见底的漩涡,是荆棘密布的险峰。

盘踞百年的世家门阀、深宫莫测的前皇后外戚、蠢蠢欲动的藩王、还有那潜藏在历史阴影中的九幽会……每一方都是择人而噬的巨兽。

然而,当他指尖拂过怀中那卷熏着艾草气息的城墙实录,那粗糙的麻布质感传递着杜衡们十年饮冰难凉的热血。

当他想起西市旗亭下那些蜷缩在瓦砾间的、空洞绝望的眼神……一股更为深沉、更为浩大的力量便从心底涌起。

为了这片疮痍大地上挣扎求生的黎庶,为了那煌煌史册下被刻意掩埋的真相,更为了心中那一点不灭的星火——纵使前方是万丈深渊,是刀山火海,他子墨,也必将以身为炬,踏出一条血路!

一片枯黄的槐叶,打着旋儿,无声地飘落。子墨抬手,叶片恰好落入掌心。他五指缓缓收拢。

“咔嚓。”

一声细微到几不可闻的轻响。

摊开手掌,唯余一撮细碎的齑粉,随风飘散,没入沉沉的暮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