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输机的引擎在平流层里发出平稳的低鸣,伪装系统的绿色指示灯在控制台面板上规律地闪烁着。
浮生的指尖在终端上最后滑过,屏幕弹出【已接入孤星共和国空管信号流】的提示时,她抬眼看向舷窗,声音轻得像被气流卷走:
【快到了。】
机舱里的人几乎同时朝右侧舷窗凑过去。
林欣先看到的是云层破开的缝隙——下方的蓝色海洋依旧翻涌着碎金般的波光,可那片本该被椰林和白沙滩拥抱的岛屿,却像被硬生生剜去了血肉,裹上了一层冰冷的铁甲。
她记忆里的夏威夷,是童年影像里的样子:
檀香山的沙滩上满是穿花衬衫的游客,威基基海滩的浪头卷着冲浪板,火山公园的栈道旁开着橙红色的凤凰花,连空气里都该飘着椰子糖和防晒霜的甜香。
可此刻从万米高空往下看,那些柔软的颜色全消失了。
曾经铺着细沙的海湾被削平,浇铸成灰黑色的混凝土停机坪,十几架银灰色的战机正像蛰伏的金属猛禽,整齐地趴在跑道上,机翼下的导弹反射着刺眼的光。
海岸线筑起了连绵的防波堤,堤岸后立着两排高压电网,电网尽头的岗哨塔里,哨兵的身影在烈日下像个黑色的钉子。
最扎眼的是岛屿中央,曾经该是热带雨林的地方,如今矗立着三座巨型雷达站,钢铁天线正以恒定的频率转动,在地上投下不断扫过的阴影,像某种冰冷的瞳孔。
就连夏威夷最出名的两座火山基拉韦厄火山和冒纳罗亚火山的山口都修建了一座座冰冷的军事堡垒。
【……那是珍珠港旧址吧?】
狂风的声音有点发哑,她扒着舷窗的手指关节泛白,双马尾垂在肩头一动不动。
之前维普还带她来过这里玩,手机里还存着当时的照片,照片里的珍珠港停着白帆点点的游船,如今却塞满了黑色的潜艇,码头边缘的起重机吊着导弹发射架,连海水都被染成了深灰色,漂着零星的油污。
雅各布的义眼虹膜缩成一条细线,正在扫描下方的防御系统。
【防空导弹阵地,至少六个。还有电磁干扰塔,藏在伪装成椰子树的金属杆后面——这帮人倒是挺‘懂浪漫’。】
他嗤笑一声,可嘴角的弧度很快垮下来:
【28年之前,我来这儿浮潜过。】
他顿了顿,义手在膝盖上攥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那时候海底全是珊瑚,现在……】
埃里希的机械臂正投射着实时地形分析,蓝色的全息线条在岛屿轮廓上勾勒出密密麻麻的军事设施。
【机场跑道延长了三倍,能起降重型轰炸机。港口水深增加了七米,适配航空母舰。】
他的声音一贯平稳,此刻却慢了半拍:
【生态监测数据显示,原生植被保留率不足12%。】
浮生已经关掉了伪装系统的调试界面,她支着下巴看向窗外,金色的卷发被舷窗透进来的阳光照得发亮。
【以前听我奶奶说,她年轻时候在这儿的酒店弹钢琴,晚上能听见海浪拍着沙滩唱情歌。】
她忽然笑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敲着终端边缘:
【现在呢?你听。】
机舱里静下来,只有引擎的轰鸣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被气流过滤过的低沉嗡鸣——那是雷达持续工作的声音,像某种永不停歇的警告。
林欣的目光掠过岛屿最南端的一块小沙滩,那里还残留着几棵歪歪扭扭的椰树,树下却拉着铁丝网,网边插着【禁入】的警示牌。
阳光依旧炽烈,可落在那些冰冷的钢铁和混凝土上,再也暖不起来,反而衬得整座岛像一块被遗弃在海洋里的巨大墓碑。
【以前总觉得‘和平’是理所当然的。】
林欣轻声说,指尖在舷窗上无意识地划过,像是想触碰那些遥远的、温暖的记忆:
【直到看见本该用来拥抱生活的地方,变成了随时准备战斗的堡垒。】
狂风吸了吸鼻子,没说话,只是把脸往舷窗上贴得更紧了些,像是想从那些冰冷的线条里,再找出一点曾经的沙滩和浪头。
飞机继续平稳飞行,像一只误入钢铁丛林的飞鸟,悄无声息地看着这座被彻底改变的岛屿。
机舱里没人再说话,只有窗外的军事基地在视野里慢慢变大,留下满室沉默的怅惘——那是对逝去时光的叹息,也是对这颗星球上,太多美好被战争碾碎的无奈。
突然!火控警告的蜂鸣声像细密的针,扎进珀耳塞福涅号的每一寸空间。
林欣胸前的动力装甲突然亮起刺目的红光,肩甲内侧的战术屏上跳出血色的【被锁定】字样,她猛地转身时,余光瞥见其他人的装甲也同步发出了警告——雅各布的义手旁弹出火控参数,埃里希背后的机械臂关节处红光闪烁,连狂风的轻型装甲都在嗡嗡震颤。
【怎么回事?!】
林欣的声音带着刚从震惊里挣脱的紧绷,目光直钉向浮生。
浮生的终端屏幕还停留在通讯干扰分析界面,她指尖在键盘上飞快敲了两下,抬头时金色卷发晃出一丝镇定:
【可能是基地进入高度警戒了,没事,我跟他们解释清楚——】
话没说完,对讲机突然爆发出一阵电流杂音,随即涌入一个粗粝的男声,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
【不明飞行器,立即表明身份!报出你的飞机识别号!重复,立即报出识别号!】
【收到。】
浮生没有半分迟疑,对着麦克风朗声道:
【这里是民用航空N7392x航班,正按预定航线飞越领空,识别码已发送。】
回应她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三秒后,那道声音再次炸响,比刚才更急促,更冰冷:
【我再说一遍!立即报出身份和识别号!不要试图拖延!】
【N7392x,民用客机!】
浮生皱起眉,加大了音量,可对方像是被一层无形的墙隔开,依旧在重复着同样的指令。
【最后警告!十秒内不报出识别号,将予以击落!十——九——】
【是通讯频道被劫持了!】
林欣猛地攥紧拳头,装甲的指节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
浮生早已扯过笔记本电脑,数据线【啪】地插进飞机服务器接口,屏幕上瞬间跳涌出密密麻麻的代码流。
她的指尖在键盘上翻飞如舞,金色卷发垂在屏幕前,遮住了半张脸,只有急促的呼吸声和键盘敲击声在机舱里交织。
【有木马……在拦截信号……】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终极」……它在保护这个木马,我破解不了……】
最后几个字落下时,机舱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做好坠机准备吧】
这是浮生在合上笔记本电脑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林欣慢慢呼出一口气,抬手按住腰间的【捯饬】——那柄被她磨得发亮的多功能短刃,此刻正随着装甲的震动微微发烫。
她利落地将长刀收回鞘中,转身走向储物箱,开始往战术背包里塞压缩饼干、急救包和能量块,动作沉稳得像在执行一次普通的补给任务。
浮生咬了咬牙,猛地合上笔记本电脑,连同终端和几根备用数据线一起塞进防水背包,拉链【刺啦】一声拉到底,声音在死寂里格外清晰。
雅各布依旧坐在角落的阴影里,火控警告的红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他没看任何人,只是慢条斯理地用一块软布擦拭着手里的「死亡之吻」,枪管在光线下反射出冷冽的光,仿佛外面的倒计时与他无关。
埃里希背后的机械臂突然活络起来,三条金属臂分工明确:
一条臂抓起弹药箱往背包里倒,一条臂卷着备用能源块塞进侧袋,还有一条臂甚至精准地夹起了狂风掉在地上的水壶,塞进她的背包外侧。
他的动作快而不乱,金属关节转动的【咔哒】声像在计算着什么。
【完蛋了完蛋了!要被打下来了!】
只有狂风抱着脑袋原地转圈,双马尾甩得像两只慌乱的小兽:
【我们要摔进海里喂鱼了!早知道不来这破地方了——】
她的哭喊声里,无线电频道的倒计时还在继续:
【四——三——】
林欣拉好自己的背包拉链,抬头看了眼众人,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装备检查好,坠机时贴紧舱壁,护住头部。】
没人回应,却都在用动作回答。
【二——一——】
无线电里突然传来一声冷笑,那道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们自找的。】
【滋啦——】
通讯彻底中断了。
机舱里只剩下火控警告的蜂鸣声,和众人收拾装备时,那些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声响。
火控警告的蜂鸣声已经尖锐到刺耳,像是要把人的耳膜撕开。
林欣装甲内侧的战术屏上,代表锁定的红点疯狂闪烁,几乎连成一片血红的光带。突然,埃里希的机械臂猛地指向舷窗外侧,金属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左后方!两枚!】
众人循声看去——云层被两道炽烈的橙红色尾焰劈开,两枚防空导弹像被激怒的金属毒箭,拖着扭曲的热浪轨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扑来。
它们的弹体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银光,尾焰撕裂空气的呼啸声穿透机舱壁,像死神的指甲刮过铁皮。
【规避系统启动!】
浮生的声音劈了个叉,指尖在控制台疯了似的乱按,珀耳塞福涅号猛地向右倾斜,机翼几乎擦着云层翻折。
第一枚导弹擦着左翼掠过,尾焰的热浪烤得舷窗发烫,可没等众人松口气,第二枚导弹却像长了眼睛,突然一个急转,精准地撞向右侧引擎。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掀翻了机舱。
右侧引擎瞬间被炸成一团火球,断裂的金属碎片像暴雨般砸在舱壁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燃油管道被炸开,暗黄色的燃油喷溅在高温机体上,瞬间燃起熊熊烈火,火舌顺着舱门缝隙往里钻,燎得人皮肤发疼。
林欣被气浪掀得撞在舱壁上,动力装甲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她咬着牙抓住旁边的扶手,才没被甩飞。
眼角余光里,狂风正尖叫着被气流卷向过道,埃里希的一条机械臂及时伸过来,像铁钳般扣住她的背包带,将她拽回座位。
还没等稳住身形,第二波冲击接踵而至。第一枚脱靶的导弹不知何时调转机头,带着迟来的杀意撞向机身中段。
这次的爆炸更猛,机舱顶部的照明灯【噼里啪啦】地炸开,碎片落了满地。
氧气面罩自动脱落,悬浮在半空中晃荡。
机身突然向下倾斜,巨大的失重感攫住每个人,背包里的装备、散落的零件全都飘了起来,又重重砸落。
【机翼断了——!】
雅各布的吼声混在金属扭曲的尖啸里,他的步枪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义眼死死盯着窗外。
右侧机翼果然从根部断裂,拖着长长的火尾坠向下方的海洋,像一截被点燃的火柴。
飞机彻底失控了。
它像只被打断翅膀的巨鸟,开始螺旋下坠,机舱里的人被离心力甩得东倒西歪,撞在座椅、舱壁上,发出痛苦的闷哼。
狂风死死抱着头蹲在地上,双马尾被气流吹得乱七八糟,哭喊声几乎被引擎解体的轰鸣淹没。
埃里希的机械臂展开成防护姿态,将他自己和旁边的浮生护在中间,金属关节在撞击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林欣感觉血液都在往头顶冲,她死死攥着扶手,装甲的防滑纹路硌得手心生疼。
透过布满裂纹的舷窗,她看见下方的灰色海洋正以惊人的速度逼近,军事基地的雷达站在视野里越来越大,最终被翻滚的云层和烈火吞没。
【抓紧!】
她吼出的声音被狂风撕碎!
【准备迫降——!】
话音未落,飞机又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往下拽。
机身外壳在高速下坠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哀鸣,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散架。
火控警告的蜂鸣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剩下呼啸的风声、燃烧的噼啪声,以及众人在绝望中压抑的喘息。
两枚导弹,像两记重锤,彻底砸碎了珀耳塞福涅号的伪装与平稳,将他们狠狠拽向那片被钢铁与战火污染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