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墀之下。
第四天的清晨,秋风格外凛冽。
闫征依旧站在最前方,但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连续三天的怒喷,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此刻他只能靠着一根不知从哪找来的拐杖,勉强支撑着身体。
但他的眼睛,依旧亮得吓人。
崔星河和卢文一左一右扶着他,百官站在他们身后,黑压压一片,沉默,却坚定。
“闫公,”崔星河沙哑着嗓子说,“今日……还继续吗?”
闫征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只发出一阵嘶哑的气音。
最后索性,直接用力点了点头。
他眼里的意思很清楚:喷!喷到陛下服软为止!
卢文叹了口气,高声道:“诸位,闫公已不能言,但公道不可不争,今日,我等来喷!”
“不错,我等来接力!”
一众年轻御史纷纷点头。
但也在这时,几道零散的声音传来。
“看那边!”
“是定国公!”
“高老国公……他来了!”
瞬间。
所有人齐刷刷转头。
只见宫道尽头,一道苍老却挺拔的身影,正一步一步,朝着御书房走来。
高天龙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甲胄,甲片已经磨损,光泽暗淡,但穿在他身上,却自有一股沙场浴血的沧桑威严。
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尽数挽在头顶,用一根简单的木簪固定,花白的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高天龙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踏得极稳,旧甲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
他走到了丹墀下,停下了脚步。
接着。
他抬起头,望向紧闭的御书房大门,高声道:“老臣高天龙,求见陛下!”
高天龙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千层浪。
“高老国公!”
闫征激动得浑身发抖,他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崔星河急忙上前扶起高天龙,苦口婆心的道:“高老国公,陛下不会见您的,您快起来吧!”
高天龙没有起身。
他只是保持着跪姿,重复了一遍。
“老臣高天龙,求见陛下!”
卢文急得跺脚:“高公,陛下如今正在气头上,您这样跪求,万一陛下震怒……”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所有人都懂。
高天龙一旦入宫,这必定会争吵,毕竟定国公府的麒麟子没了,这谁能忍?
这争吵之下,盛怒之下。
万一陛下连高天龙都杀呢?
高阳已经死了,如果高天龙再因为求情而死……那陛下,就真的太过分了!
这一定会惹出大乱子的!
但高天龙依旧跪着。
像一尊石雕。
百官之中,有人开始小声劝阻。
“高公,您这是何苦啊……”
“高相已去,您若再有什么闪失,高家……就真的垮了……”
“陛下,您睁开眼看看吧,连定国公都跪下了,您还要装聋作哑到何时?!”
就在这时——
御书房的门,开了。
小鸢走了出来,她看了一眼跪在丹墀下的高天龙,然后高声的道。
“陛下有旨——宣,定国公高天龙,觐见!”
轰!
所有人都愣住了。
宣……宣见了?
陛下竟然愿意见高天龙?
崔星河和卢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担忧。
闫征更是一脸震惊,激动得想要冲上去,却被崔星河死死拉住。
“高公,您进去后……万勿冲动,万事……皆以保全自身为重!”
高天龙终于转过头,看了崔星河一眼。
那一眼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
然后,高天龙起身,拍了拍甲胄上的灰尘,一步一步,走上了丹墀。
御书房的门,在他身后缓缓闭合。
众人看着高天龙的背影,皆是一脸担忧。
“……”
御书房内。
门关上的那一刻。
高天龙挺直的脊背,忽然微微松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向端坐在龙椅上的武曌,那张刚刚在外严肃不已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抹笑容。
“陛下,您这几天……不好受吧?”高天龙开口道。
武曌下了龙椅,如释重负的道:“老国公,您可算来了,要想演好一出戏也不简单啊,朕……都快有些顶不住了。”
高天龙笑着摇头:“那小子早就说了,他死后肯定有人拍手称快,但也肯定会有人为他发声,只是老夫也没想到动静闹的这么大,老夫更没想到……闫征那老家伙,这么能喷。”
“刚刚老夫见他那样子,也是不敢吱声,生怕绷不住脸上的表情!”
武曌一脸苦笑:“何止能喷,闫大夫已经喷了整整三天了,从卯时喷到酉时,引经据典,口若悬河,朕的脑仁现在还在疼。”
高天龙哈哈大笑,但笑着笑着,他的眼神渐渐严肃起来。
“陛下,戏演到这一步,也该收场了,老夫今日来,除了按照计划走完这最后一步……还有一事,想求陛下答应。”
武曌扶着他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自己也坐了回去。
“老国公请讲。”
高天龙看着武曌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
“北伐匈奴,老夫……要出征。”
武曌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她皱起眉头,“老国公,此事……高阳知道吗?”
“他知道,”高天龙点头,“老夫跟他说了,并且他说了,只要陛下同意,他没意见。”
“老臣知道这有些逾越,自古也没有如此规模的军队,由一家之将统领,陛下可派人监军,但臣想出漠北,与那匈奴一战!”
武曌沉默了片刻。
她看向高天龙开口道,“老国公,朕并非不信您,您的本事,您的忠心,朕比谁都清楚,毫不夸张的说,偌大的大乾,除了高阳,统兵之人最令朕放心的便是您!”
“但此去漠北,千里奔袭,风餐露宿……您的身体,真的扛得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