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劳斯莱斯幻影无声滑行在魔都璀璨的灯河之中,车内却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海啸,空气凝滞得近乎粘稠。
任无锋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口冰冷的、带着雪松木香气的空气似乎勉强压下了胸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
但男人指尖残留的微颤,却泄露了他远未平复的心绪。
他抬起眼,目光投向身旁如同冰雕般肃穆的霜降。
任无锋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吩咐道:“立刻,马上,购买明天最早一班飞往巴黎的机票。”
然而,霜降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刻领命。
十二节气的首领抬起头,那双总是冷静无波的眼眸直视着任无锋,里面没有畏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忠诚和原则性。
“少主,羽田血夜,过去尚不足五个月。”
霜降声音平稳,道:“欧洲霍亨伯格家族的第二顺位继承人、意大利‘黑手党’教父最宠爱的小儿子、还有罗斯柴尔德家族那个以手段酷烈闻名的旁支年轻优秀代表……
他们的尸骨,如今恐怕都还未寒透。
这份血仇,三大家族绝不会忘,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暗地报复的机会。”
她微微停顿,目光如炬,锁住任无锋,道:“族长、主母,以及长老会联合下达给‘十二节气’的命令是:在没有‘知秋境’强者随身护卫的情况下,少主您毕业之前,绝不可踏出神州国境半步。
此令,乃死令,不容任何变通!
属下等……无权违背。”
任无锋英挺的眉毛倏然挑起,一抹极淡的不耐与戾气在眼底闪过。
霜降对他的不满视若无睹,继续冷静陈述,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汇报既定程序:“至于‘知秋境’强者——
因‘太阳王’即将东来,风云骤起,家族判断大变在即,族内‘知秋境’强者必须坐镇族中各处要地,以防不测。
因此,如果您执意要出境,所需的‘知秋境’护卫,需要您……自行寻请。”
自行寻请?
任无锋几乎要气笑了。
他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这根本就是一句空话!
他能请动且绝对信任的“知秋境”强者,几乎都在“隐山”。
可“太阳王”此次东来的目标,直指“隐山”的左丘师祖,“隐山”此刻自身高端战力必然高度戒备,严阵以待,他怎么可能为了私事去抽调山上的高端力量?
而且他如今已入了青城山道门,也不适合请求”隐山”的长老前辈们陪同。
至于那位同样拥有“知秋”级别恐怖战力的小师姑纳兰明月……
呵呵,让她陪着任无锋去巴黎劝夏笙歌别生小孩……
估计纳兰明月能够直接把任无锋这个渣男打成残废。
任无锋还不至于头铁至此。
不过——
任无锋眼波微动,一丝铤而走险的念头冒了出来。
霜降却仿佛早已洞悉他的所有心思。
女护卫脸色依旧平静无波,声音甚至没有丝毫起伏地继续道:“当然,属下等无权干涉少主您的最终决定。
若少主您执意在没有‘知秋境’强者陪同的情况下出境,属下等不敢,也无法强行阻拦。”
她话锋一转,语气平淡道:“只是,主母另有严令:
一旦出现此种情况,无论少主您是否安然返回,我等‘十二节气’未能执行族长与长老会死令,当以暗卫家法论处——集体施以‘三刀六洞’之刑。”
“‘三刀六洞’……”任无锋的瞳孔微微一缩。
那是暗卫内部特制的刑罚之一,三把特制的弯刀,穿透六个部位,不会死也不会废,但会极其痛苦,而且没有半年绝对好不了。
霜降的声音没有停顿,依旧平稳得可怕:“若少主您出行后,遭遇任何损伤,我等‘十二节气’将被逐出暗卫序列,永不录用。”
“而若……”她微微吸了一口气,终于说出最沉重的后果,声调却依旧毫无波澜,仿佛在说别人的生死,“若少主您不幸身殒境外……属下等当全体自尽,以殉护主不利之责。”
车内死一般的寂静。
前排驾驶座上,始终沉默开车的寒露,握着方向盘的手稳如磐石,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丝毫变化,仿佛霜降口中那残酷的命运,与她毫无干系。
任无锋凝视着霜降,霜降也恭敬地回视着他。
女护卫的眼神清澈而平静,没有一丝哀怨,也没有半点恐惧,只有绝对的服从和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漠然。
几秒钟后,任无锋轻摇了摇头,移开了目光。
任无锋靠在椅背上,无声地叹了口气。
“果然……
是我那位伟大、强势、永远算无遗策的母亲大人啊!
总是能……把我拿捏得死死的。”
所有的侥幸心理和冒险念头,在母亲这环环相扣、精准打在他软肋上的严令面前,彻底消散。
他自然不会拿“十二节气”所有人的前途和性命去任性。
她们不仅是他的护卫,更是家族最忠诚的战士,是不姓“任”却实际上一如族人的存在,是家族最珍贵的财富财宝。
一贯强势冷酷的母亲大人可以把她们的身体、前程和性命当筹码推在任无锋面前,任无锋却做不到无视她们的牺牲。
也许,这就是他始终斗不赢母亲大人的原因——
正如她说的,尽管他杀过很多人,然而他依然“太过心慈手软,尤其是面对女人”。
这一刻,任无锋也终于意识到了,十二节气未必是家族安排给他的护卫,而是母亲大人给他戴的“紧箍咒”。
他以为十二节气是来给他料理打杂的,然而——
恐怕父母和长老会的真实目的是让这十二个对家族贡献颇多、忠诚度毋庸置疑的女孩来做“牺牲”,用以圈禁他这个第一继承人狂肆冒险的冲动。
同时,万一他突然无征兆的烈毒发作,这十二个都还是处女座的女孩,就是他可以随时随地、予取予求的解药。
烈毒虽然平时都很规律准时,但是也有过突然无征兆爆发的情况,他因此而犯下大错也不是没有过……
总之,强行偷渡出境的念头,被任无锋彻底掐灭了。
任无锋皱紧眉头,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
他沉思了片刻,才重新开口。
任无锋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冷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回头亲笔写一封信。
你安排最可靠的暗卫,以最快、最隐秘的途径,亲手交到夏笙歌手上。
务必确保,是她本人亲自接收。”
“是。”霜降立刻领命。
她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少主,夏小姐可能……有喜的情况,事关任氏家族子嗣传承,血脉重大。
属下……不敢隐瞒,必须上报主母与族长知悉。”
任无锋闭了闭眼,他知道这是规矩,无法改变。
他轻轻颔首,表示知晓。
然而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清冷疏离。
任无锋的声音也带着一种淡漠,道:“汇报时,替我传一句话。”
他顿了顿,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道,“这终究是我和夏笙歌小姐之间的私事。
我——不——希——望——族长和主母大人,‘插手’进来,
更不希望看到他们对夏笙歌小姐,采取任何形式的、‘不友好’的举动。
我说的是,任、何、形、式。”
他没有称呼“父亲”和“母亲”,而是用了极其正式的“族长”和“主母大人”,其间的疏远与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这番话说得极其不客气,甚至带着忤逆的意味。
然而霜降脸上没有任何诧异或为难之色。
牺牲品的首领只是平静地垂首,应道:“是。
属下明白。必定将少主原话带到。”
任无锋不再多言,抬手捏了捏紧蹙的眉心,强迫自己将夏笙歌带来的惊涛骇浪暂时压下。
当代修行者年轻一辈的第一人收敛起了全部心神。
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应对。
任无锋恢复了那种绝对的冷静,问霜降道:“‘太阳王’东来的确切情报,拿到了吗?”
“刚拿到。”
霜降点头,神色也随之变得无比凝重,道,“属下这就让白露同步传输到您的加密终端。”
她对着衣领处的微型麦克风低声下达指令。
几乎同时,任无锋那部特制的、能抵御任何窥探的三折叠屏手机屏幕亮起,一行行绝密字符和加密图表开始飞速滚动加载。
任无锋拿起了手机。
……
……
半小时后,黑色幽灵般的劳斯莱斯幻影无声地滑停在叶欢颜的大别墅前。
而阅读完所有情报的任无锋则深深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