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彻底沉入罗马的地平线,梵蒂冈的灯火次第亮起,将这片圣域映照得如同落入凡间的星海。
特莱维广场的喧嚣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夜晚的宁静与庄严。
太阳王西比阿与红衣主教埃隆喝完了咖啡。
西比阿背着那个旧帆布背包,步履从容地穿过一道道宏伟的拱门和守卫森严的走廊,向着教廷的核心——教皇寝殿走去。
西比阿所经之处,空气仿佛都变了模样。
身着瑞士卫队传统红黄蓝条纹制服、手持长戟的卫士们,在看到他的瞬间,身体绷得如同石雕,眼神中的警惕与职责迅速被一种近乎狂热的敬畏取代。
他们不由自主地挺直脊背,收紧下颌,目光追随着那道看似落魄不羁的身影,如同最忠诚的士兵仰望他们的元帅。
那不是对权势的畏惧,而是对力量、对传奇、对“圣者”本身最纯粹的崇拜。
偶尔遇到的低阶教士或修女,更是慌忙停下脚步,深深低下头,几乎要将身体折成两段,直到他走远才敢微微抬起,眼中满是激动与虔诚,仿佛目睹了神迹的显现。
高阶的神职人员,如主教、大主教们,则会在相遇时,郑重地停下脚步,右手抚胸,深深俯首,向西比阿行以教廷内部对“圣者”独有的、最崇高的礼节。
西比阿对此并无太多表示,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掠过他们。
太阳王西比阿,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教廷百年来最坚不可摧的壁垒,是“主在人间的最强守护者”这一称号最鲜活的注脚。
历经五任教皇更迭,西方修行界风云变幻,多少强敌灰飞烟灭,唯有他,太阳王西比阿,始终屹立不倒,以手中之剑与无上威名,镇守着他所信仰的荣光。
太阳王西比阿的威望,早已超脱凡俗职阶,与端坐于圣彼得宝座上的“圣座”——教皇,并驾齐驱,甚至在某些方面,更为超然。
……
教皇的寝殿并非外人想象的那般极尽奢华,反而显得古朴、肃穆而温馨。
厚重的古籍填满了直抵天花板的书架,空气里弥漫着古老羊皮纸、淡淡蜂蜡和焚香混合的气息。
壁炉里跳跃着温暖的火焰,驱散了罗马黄昏的微寒。
新晋教皇是一位面容慈祥、眼神却深邃如渊的老人。
他并未身着隆重的教皇圣袍,只简单穿着一件白色的常服,正站在一幅巨大的中世纪圣像画前,仿佛在默默祈祷。
听到脚步声,教皇缓缓转过身。
他的目光落在西比阿身上,那眼神复杂极了,有关切,有敬重,有依赖,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悲伤。
“圣者,您来了。”
教皇的声音温和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看来今天的收获不错?”
他注意到了西比阿旧背包里露出的画架边缘以及喜悦的情绪。
西比阿随意地将背包放在门口一张铺着绒毯的矮凳上,动作自然得像是回到自己家。
“我请小埃隆喝了几杯不错的咖啡。”
西比阿走到壁炉旁,伸出手,感受着火焰的温暖。
他那双能轻易撕裂钢铁、捏碎强敌骨骼的手,此刻在跳动的火光下,显现出几分艺术家的纤细与优雅。
教皇轻轻叹了口气,走到西比阿身边。
教皇沉默了片刻,才切入正题,声音变得凝重:“我请您来,是希望……
您能重新考虑东去的计划。”
西比阿没有回头,幽蓝的眼眸映照着炉火,仿佛两簇冰冷的火焰。
教皇看着他平静的侧脸,知道太阳王是个意志坚如磐石、做出的决定也坚如磐石的人。
教皇明白劝说必然艰难,但他仍想试试。
“第一,前教皇骤然回归主之怀抱,教廷内部派系仍需整合,人心未稳。
您知道,美丽国那边,某些新贵家族和他们的‘灯塔议会’,一直试图将他们的手伸进圣座之下,用他们的美元和价值观侵蚀我们的根基。
此刻,教廷需要你坐镇。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稳定人心的‘定海神针’。”
“第二……”
教皇顿了顿,观察着西比阿的反应,后者面容平静,依旧毫无波澜。
“近三十年来,我们与神州当局的关系总体保持和睦,甚至在一些领域还有合作。
您此番东去,意图杀死隐山的神圣强者左丘纵横,无异于主动挑起我们与神州修行界的战火。
这违背了我们一直努力维持的和平态势,也会让世俗层面的关系陷入冰点。”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
教皇看着西比阿,声音里带上了真挚的情感,甚至有一丝恳求:
“伟大的太阳王,我主在人间的守护者,西比阿阁下,我的兄弟。
教廷倾尽库藏,动用所有传承下来的圣物和秘术,还是能为您续命十几年的。
虽然痛苦,虽然勉强,但活着,总有希望。
何必非要踏上这条注定与左丘纵横同归于尽的绝路?
我与诸位主教……实在于心不忍。”
炉火噼啪作响,寝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终于,西比阿缓缓转过身。
炉火的光芒在他深邃的眼窝中跳跃,让西比阿那张英俊却饱经风霜的脸庞显得明暗不定。
太阳王开口,声音平静而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志:“圣座,您的仁慈,我心领了。”
“但是——”西比阿话锋一转,幽蓝的眼眸直视教皇,道:“第一,教廷内部的蠹虫和外部觊觎,需要的是您这位‘圣座’运用智慧和权柄去清理、去博弈,而非依赖我这把迟早要生锈的‘旧剑’的威慑。
我镇守得了人心一时,镇守不了一世。
第二,与神州的和平?
那不过是力量均衡下的短暂休战。
真正的和平,从来只建立在足够的威慑之上。
若我衰弱而死,而左丘纵横犹在,您觉得这份‘和睦’还能维持多久?
“至于第三——”
西比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血腥气的弧度,道:“我如今战力犹存,尚有把握拉一个神圣强者陪葬,让其无处可逃。
用那些圣物勉强续命?
是,确实能多活十几年,多喘几口气。但我的真实战力必会大打折扣。
届时,一个一心避战、不愿同归于尽的左丘纵横,我有几分把握能拉他陪葬?”
西比阿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声音也清冷了下来:“隐山前身是神州魔门!
神州魔门中人,睚眦必报,行事毫无底线可言。
圣座,您可知道圣主凤歌之名?”
“凤歌”这个名字,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尘封着血腥与荣耀的记忆闸门。
教皇的脸色微微一白,眼中闪过深深的悸动。
西比阿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砸在寂静的寝殿里:
“当年,我与教廷另外三位神圣强者,设局围杀魔门那位惊才绝艳、盖压一个时代的圣主——凤歌。
结果呢?
凤歌远比我们预估的还要强大许多!
她以秘术‘焚血断魂’强行带走我们一位圣者,重创另一位里奥圣者,使其一年后终于伤重不治而亡!
还有一位圣者,被凤歌的‘蚀骨幽炎’伤了本源,留下了永不磨灭的暗伤,实力大跌,再不能轻易动手!
而我……”
西比阿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那里看似无恙,实则隐藏着几十年来日夜侵蚀他生机的可怕暗伤,道:“我也被凤歌的秘术伤了元气根本,否则,何至于提前数十年便迎来大限!”
西比阿的声音和表情带着一种沉重,继续道:“想当年,我教廷鼎盛之时,坐拥七位神圣强者,横压凡尘,谁敢不从?
各方势力莫不俯首帖耳,唯命是从。
可围杀凤歌一战,我们的圣者直接陨落两位,半废一位。
而神州那些狡猾的老家伙们,趁我们四位围杀凤歌之际,反而设伏围杀了我们的另外两位圣者。”
“至此,”西比阿的声音如同寒冰,摇头叹息道:“教廷圣者七去其四,一残!
仅余当年执掌‘信仰神权’、坐镇教廷中枢的圣座和我战力无损。
教廷声威一落千丈,再也无力盖压凡尘,西方世俗与修行界由此权争再起,陷入无休无止的明争暗斗。
而新朝刚立、内忧外患的神州,却由此获得了最宝贵的喘息之机和平稳发展的几十年。”
“后来仔细回想,当年我们针对魔门圣主凤歌的围杀,其实一直都是凤歌主动引导设下的惊天大局。
我们教廷付出了惨重到无法想象的代价,是当年那场大局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圣主凤歌主动以命设局,舍身杀双神圣,神州诸宗门、诸世家至此无语,数千年来一直存在于阴影中的魔门由此获得了走入光明的最大筹码。”
西比阿的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带着笃定分析道:“而在所有魔门中人看来,他们的圣主凤歌,是为了他们而牺牲的。
他们感激、敬仰、崇拜凤歌。
而他们愈是感激、敬仰、敬佩凤歌圣主,便愈是仇恨教廷。
他们伟大的圣主被教廷强者杀死,这是世世代代、永不能忘的血仇和耻辱。
魔门中人,永远不会忘记血仇和耻辱。
千年前修行界第一人的公孙佳人,就是前车之鉴。”
西比阿看向教皇,面容沉肃,道:“我一旦衰弱而死,而隐山圣者左丘纵横还活着。
作为魔门当代最强者,凤歌遗志最坚定的继承者,他再无顾忌,会做什么?
他做什么,会对教廷造成最大的打击呢?”
教皇闻言,蹙紧眉头,陷入了沉思。
数息后,教皇神情震骇,瞪大眼睛凝视着西比阿。
他想到了一种无比可怕的可能。
而西比阿也表达着同样的担忧:
“若我是左丘纵横,我的选择是直接西来,踏入梵蒂冈,公然邀战您——‘信仰神权’新的执掌人。
我主在人间的代言人,教廷的无上圣座!”
教皇垂下了眸眼。
他已经知道,自己已不可能再劝说太阳王西比阿改变东行的计划。
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几乎等同于向整个西方修行界宣战的事情,其他任何神圣强者绝不敢做。
但是左丘纵横——
血仇在上,魔门行事又何时按常理出牌过?
这种堵门挑战教皇的事情,左丘纵横很可能做得出来。
而这是教皇和太阳王西比阿绝不能接受的局面!
哪怕教皇身在教廷,有“信仰神权”天授神术加身,有两千年信仰之力的浩瀚加持,不可能被其他神圣强者击败。
但是,教皇陛下被魔门圣者堵在教廷门口挑战——
这件事本身,就足以给教廷的威望和亿万信徒的信仰基石,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这种事情,只要有一丝发生的可能,无论一生忠诚天主的教皇还是一生奉献于圣战的太阳王西比阿,都不可能容许其发生。
否则,他们就是教廷的千古罪人!
西比阿深吸一口气,看着教皇,说道:“因此,我必须东去。
在我战力尚存、尚有绝对把握拉他同归于尽的时候,杀死左丘纵横。
而此刻,正值您新继位,近三十年与教廷关系和睦的神州当局,出于大局考虑,也绝不会允许他们的神圣强者围杀敢于踏入神州的我,引发战火。”
“所以——”
西比阿目光灼灼如烈日,表情和声音却冷酷至极,总结道:“这是我能够杀死左丘纵横的最好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
他必须死。
而我——
西比阿声音平静,神情坦然自若,道:“很明显,即使我没与左丘纵横同归于尽,也会被其他神州强者杀死。
毕竟,我已经主动挑起了战争。”
这一点,即使西比阿不说,教皇也知道必然如此。
如今看起来,太阳王的结局已经注定了。
寝殿内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只有壁炉中的火焰还在不知疲倦地跳跃着,将两位站在西方世界权力与力量顶峰的老者的身影,投在挂满宗教壁画的墙壁上,拉得悠长而沉重。
教皇久久不语。
他睿智而深邃的眼眸中,各种情绪剧烈地翻腾着——痛苦、挣扎、权衡、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无奈的悲悯与决断。
他深知西比阿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冰冷而残酷的现实。
这位守护了教廷百年的圣者,早已将一切算计得清清楚楚,包括他自己的死亡。
……
……
许久,教皇终于缓缓地、沉重地点了点头。
他走上前,伸出苍老却温暖的手,轻轻握住了西比阿那只沾染过无数敌人鲜血、也曾执笔描绘人间美好的手。
“伟大的太阳王,圣者,西比阿兄弟。”
教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目光充满了庄严与深情,道:“您是我主在人间最忠诚、最强大的守护者。
我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修士时,就已经在聆听您的伟大事迹与不朽功勋。
我和教廷,都将永远铭记您的牺牲与奉献。”
他划了一个十字,虔诚地祝福道:“愿主保佑您东行顺利!
愿您的荣光与勇气,震慑一切黑暗!
圣者,您先行一步。
他日待我也完成主交付的使命后,必将在永恒的天国与您再度照面。”
西比阿静静地听着,脸上是一种平静的释然。
伟大的太阳王并未回应教皇关于天国的期许。
他只是仰起头,望着寝殿穹顶上描绘着天堂景象的瑰丽壁画,发出一阵豁达而豪迈的大笑。
太阳王的笑声洪亮,满是欢欣。
笑声未落,西比阿已毅然转身,大步向教皇寝殿外走去。
他金色的长发耀眼夺目,刺得教皇的眼睛有点发疼、发酸。
太阳王没有回头。
太阳王此生,
从不回头。
此去,
也不回头。
此去,
太阳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