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剑鬼,道门恶法,饲剑养鬼。
以吞物炼剑,化热火流质,筑至强之体。
剑鬼之法最早兴于北洲,第一代剑鬼是一位生于北洲但极不善剑之人,他生在剑客世家,从小到大就是面对各种屈辱和耻笑,于是在心灰意冷中含怨恨作成此法。
此法功成后,她曾仰天大吼,“天下无剑爱我,我便要天下无剑。”
然后毫不留情的将耻笑她的那些人的佩剑炼化,一时间惹起了很大的风波,北洲各地无不视她为心腹大患,甚至认为她可能成为北洲第二“首魔尊”,而这套功法便自然划归为魔功了。
那人带着此法一路奔袭躲避,闯了不少祸,但越打越强,最终惊动剑山,被五宗师以剑意压制。
此人被押解至剑山后,囚禁了许久,中间发生了何事我们不得而知,只知剑圣与其做了交易,最终放她离开了北洲,并确定了此法并非是魔功。
当然,剑圣为了照顾北洲人的情绪也曾说过“剑鬼不得向北”这种话。
之后此法也曾短时间在九洲道门流行过,但后来逐渐修行的人少了,因为大家发现这套功法其实对天赋要求很高,而且修行成本未免也太大了。
哪有把宝剑当成零嘴的?搞不好吃的那柄好剑比你这个修士本人还有用呢!
再说假设一个人天赋足够,家底又厚,那为什么不修行别的道法,非要学这么得罪北洲人且消耗巨大的功法呢?
只有那些有钱又任性家伙才会选择成为剑鬼。
余庆有钱,而且很任性。
剑鬼修至金丹,体若金石,又不似佛宗那般金身沉重,移动缓慢,而且常年食剑,故而生不畏剑。
余庆的剑鬼究竟是什么层次,尉天齐很清楚,因为他亲眼看见这家伙硬抗了程百尺在他背后的那计窝心脚,然后毫发无伤的跑了,虽然那一脚没往死里踢,但程百尺也不可能对这家伙有多心软。
尉天齐没和剑鬼动过手,这是第一次。
他决定以后手对敌。
余庆倒是完全没有犹豫的,几乎在下一刻,就直接探手抓向了桌面上尉天齐的玉石。
手掌在伸出过程中泛起青黑之色,乍看就如一条出洞的蟒蛇,二人坐的不远不近,余庆的胳膊刚好够长。
尉天齐没有去拦那只蟒蛇似的手,他翻手一拍,桌面微微一颤,两块玉石震起,但桌面上的酒杯却纹丝不动,随即袖袍甩开,翻滚间卷住了自己的玉石,而那手臂则笔直的探向对方的玉石。
袖里乾坤!
十分常见的街边卖艺的小法术,让袖子可以卷住东西,然后藏起,刚开始可以藏个大枣,厉害的可以藏个瓶子,而他可以藏下一个活人,因为小时候专门和街边艺人学过。
他这套动作很快,既是防守也是进攻。
但余庆没有慌乱,他那蟒蛇似的手臂方向不改,直接穿向尉天齐的袖子,而另一只手已经掐了道诀。
紫云峰除了姜羽没有一个人是不擅长道法的,因为他们有一个极其爱传授各种实用或好玩的道法的大师兄。
“灵引蝶!”
呼!一阵极其灵巧的风带着雨丝从酒肆外泄入进来,将那空中正要下落的玉石被吹飞了出去,借着灰白的天光,隐隐可见那玉石上似有一只若隐若现的蝴蝶在扇动翅膀。
但尉天齐也有另一只手,他成剑指点向那空中飞舞的玉石。
巧了,他也是个擅长道法的人。
“潇湘刃!”
澧沅之风,汇潇湘之水,那风中的雨丝像是有了自己的思维,竟直接炸开,那蝶瞬间就被撕成了无数碎片,其坠着的玉石也猛的受力弹开。
余庆没有回头,灵引蝶是大师兄喜欢的小玩意,他并不擅长,用出来只是为了看到尉天齐的另一只手,如此他才能放心做自己擅长的事!
他看着尉天齐,两个男人此时真的很近,动作也有些暧昧,看起来像是各自伸出双臂拥抱一样。
可下一刻,余庆浑身那些虬结的肌肉颤动了一下,一股漆黑的犹如粘稠火焰般地东西在他体表爆燃,顷刻覆盖了他的全身,一时间好像一个人长出满身的黑毛,又像是化为了可怕的山魈。
恐怖的威压直接撕裂了周围的灵气,甚至打断了各自的术法。
剑鬼剑鬼,饲剑养鬼,为何是养鬼?
因为锤剑之火,漆黑如墨,包裹全身,状若恶鬼!
如此,他们就不像是两个男人的拥抱了,而像是一只恶鬼扑向一个青年。
尉天齐感受到了一股生硬如铁石锈迹般的气味扑面而来,余庆的眼神就好像恶毒的猎人,原来所谓的剑鬼如此可怕。
黑色的桌面上酒碗忽的碎裂一角,一股力量炸开,金色的手臂与黑色的手臂似乎有过短暂相交,但并未来得及较力。
酒肆的女主人此时抱着自家的土坛走回了茅屋,她得防止雨水淋得太久坏了里面酿好的酒。
进来时,便下意识的看向今天酒肆中唯一的那桌客人,却发现那个可爱的肌肉小伙子不知何时不见了,只有那个看起来可亲的书生打扮的青年坐在那里。
她总觉得有些奇怪,酒肆里好像发生了什么,但是却没什么异样,两个人吵架了吗?
此时她身后有人笑道:“让一让。”
回过头,却见余庆抖搂着身上的雨水走了进来,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又是从哪出去的?
女主人不解的让开路,发现这家伙的道袍背后满是泥泞,还有几处磨损,好像刚刚摔了一跤一样。
余庆安静的走回桌前,再次坐下,他弹了弹道袍,随手将玉石放回了刚才的位置。
他刚才是飞出去,顺便抓住了自己那枚玉石。
尉天齐依然坐在原位,但是袖子上有着一条长长的口子,袖里乾坤已经被破,不过玉石依然在他的袖口中。
在余庆马上就要抓到它的那一刻,尉天齐以极其不可思议的一推将他直接抛了出去,那力量很大,完全无法抵抗,只可惜。。。
“这太轻了。”余庆声音淡淡的开口评价。
尉天齐摇了摇头,“是你太硬。”
那一掌是儒术中是少有的速发抢攻的术法,栋朽榱崩!
栋朽榱崩短人气,一击即中便可崩坏房屋、摧毁巨石,但崩飞了余庆却未伤其分毫。
一般的术法根本破不了这剑鬼之体的防,而且如果再有第二次,余庆未必就会这么听话的飞出去了。
“你没有想象中强大。”余庆皱起眉头。
“那是你想象的问题。”尉天齐把袖子努力整理了一下,不至于过于乱,然后将玉石也放回了桌子上的原位。
“接下来,我要认真了。”余庆开口,刚刚双方交手,其实他略占了优势,毕竟他对尉天齐玉石的威胁更加频繁有效,而尉天齐对他的玉石的威胁则相对弱上很多。
这一方面是剑鬼如今确实少见,另一方面则是这位三教凡夫似乎不如传说中的强大,没有带给他大师兄或者四师妹那种一旦对敌,便无法匹敌的压力。
或许可以争一争,余庆如此想。
“好。”尉天齐点了点头。
“你不拿出那把天诛剑吗?虽然对我效果不如对无罪魔童来得好,但应该还是有些效果的。”余庆开口提醒,他不觉得双方动起手来,尉天齐还有机会掏出那柄剑。
“我只对可能威胁我生命或者无故威胁别人生命的人使用那柄剑。”尉天齐摇头道:“而且我实在不喜欢使用那柄剑。”
余庆自是满意的,他侧头看向正在检查酒坛密封的酒肆女主人,伸手掐诀,一只长相古怪,两耳极长的半透明小鬼爬上了女主人的肩膀,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又用双脚夹住了她的耳朵。
“鬼遮眼?鬼遮耳?”尉天齐饶有兴趣的看了过去。
余庆点头。
“洪泽辅来的吧。”尉天齐笑道,可回过头却见余庆已经不见,站在他面前的则是一个足有两米多高的黑色壮硕的正在燃烧的人影,此时这个怪物也正低头看着自己。
恐怖的威压缓缓溢散,鼻腔只要呼吸便都是铁锈的气味。
那人影已经没有了五官,但他的头部正在缓缓露出了一个大洞,就好像张开了嘴一样,那血盆大口对着尉天齐猛地一吐,然后!
呼——!
黑色的光芒笔直的从它的嘴里射出,犹如一道浓黑的烈焰,尉天齐眉毛一挑,洁白的圆形浮现在身周。
黑白碰撞并无声响和波动,只有黑色的火在白色的光球上流转,好似将点燃的热油浇筑在一个铁球之上。
尉天齐一只手将明月守势加固,防止这些能炼化名剑的火焰烧穿月色,另一只手掐诀前伸就欲反攻,但却发现眼前的黑影已经不见。
他倏地转身,却见高大的黑影双手合十对着自己和明月守势劈砸而下。
咚!闷响与酒肆外的春雷一模一样。
尉天齐直接倒退到了酒肆门口,明月守势已经不见,这剑鬼的鬼体比之佛宗的功德金身坚韧大力并不差多少,却要轻便无数倍,且动若无声。
黑影没有追击,而是伸手握向了酒桌上的玉石。
“喂。”尉天齐开口叫了声,黑影侧头看他,虽然没有眼睛,但应该就是在看他。
“我也要认真了。”尉天齐认真道。
说罢也不等黑影反应,他弓步抬手,直指头顶,然后手藏腰间做蓄力状。
余庆保持着谨慎,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此时尉天齐的背后便是酒肆的大门,天光从他背后泄入,好像这个男人也化为了一只漆黑的剪影。
然后天光忽亮,是闪电划破了天空。
那一刹,站在门前的尉天齐不见了。
余庆猛地抬臂护住前身,他没有看到尉天齐怎么消失的,但他知道如果消失了一定是奔自己而来,果然一只手指几乎是与春雷一同浮现,正点在他前胸的位置。
这真是熟悉的感觉,火道?是模仿师妹的火道!
火星与剑鬼身上的黑火交融,然后炸开,两人都是倒退。
余庆猛地张开嘴对着身前的尉天齐又是喷出一道黑色的浓焰,可偏偏此时闪电又亮,尉天齐再次消失,余庆下意识的挥臂砸向身后,金色的手臂抵住了他的胳膊肘。
余庆此时藏在鬼体中,所以无法发声,不然他一定要问尉天齐一下,怎么学到四师妹的术法的,但他终究是不是一只凤凰,靠着一粒火星是点不破剑鬼的。
倒是尉天齐这套与闪电同频的遁法实在快的惊人。
不过斗法的攻防巧遁,只有遁是可以保证不输,但也无法保证赢的。
酒肆外的天空忽然间电闪雷鸣,好像老天发怒,实则是引雷聚电的术法。
而酒肆内,黑影如同一只可怕的怪物,而尉天齐在闪电下的剪影则是一只无法捕捉的幽灵,每一次白光都好像让他凭空消失。
风雨愈发的大了,酒肆的女主人有些焦急的跑到门口呼喊着阿洽,但那群孩子早就跑回家了,雨水顺着茅草哗啦啦滴落,女人没有看见背后发生的一切,好像双方处在两个世界里。
但在天空中,正有身影缓缓的浮现,他们垂目而下,只见整个青茅镇的灵气都在翻涌,一道黑色的烟气在酒肆里汩汩外泄,而另一股力量拖拽着小镇的阵法正不断地与天地同频。
“是哪家的天骄?”有人问。
“家主说,是紫云的老三和尉天齐。”有人回答。
“紫云老三怎么会如此厉害?他不是青云榜为了弥补紫云仙宫才能上榜的吗?而且传闻里,他懒惰修行,剑鬼之法更是因为唐真和李一的关系吃的极少。”有人惊讶的问。
“人家说什么,你信什么?紫云峰中怎么可能有无能之辈,再说,剑鬼很多年没见了,你怎么知道他吃了多少剑?”有人冷笑,“这些道门之人,哪里有半句话是真的!”
“谁会赢?”有人问出了核心的问题。
“不知道,但尉天齐已经同化了整个青茅镇的阵法,很快就能调动这附近的灵气了。”
“我们不管管?再如何说这也是我们杜家的阵法,难道就让他随便用。”
。。。
空中安静了下来,半晌后,一道老者的声音响起,“九洲清宴吗,我们不早就准备好把这几间破茅屋让这些年轻人随意的祸祸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