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纯贵妃设宴,冬瓜和会宁殿内来自临安的两位厨娘齐上阵,南北方珍馐摆了一桌,秦宝莲用过午膳后,由引路内侍接引离宫。
梦竹与蕊珠一路相送,直至芳林门外。
待她们重新回到殿内,纯贵妃正望着眼前桌案上摆着的几样物件。
皆是一式两份的民间玩物,有做工精巧的拨浪鼓,绘着吉祥纹样的空竹,还有两对栩栩如生的布老虎,每一样都透着宫外特有的鲜活生气。
她轻轻拿起一只拨浪鼓,红漆木柄上还系着簇新的五彩丝绦。
“把这些给玉奴儿送去。”她吩咐梦竹,“宝莲也算与姝儿相识一场,这是她送来的心意。”
梦竹含笑应声,蕊珠也凑上前:“奴婢也想去。”
“什么事让你们这么欢喜?”纯贵妃笑问。
梅姑姑一边上前帮着收整,一边温声道:“娘娘自离了临安,便再难见儿时旧友。就连府里几位小姐,能入宫探望的机会也屈指可数。她们这是为您高兴呢。”
梦竹轻轻颔首:“方才送秦三小姐出宫,奴婢瞧着她离去时的神色,比来时明朗了许多。娘娘心里惦记着秦三小姐,如今见她安好,奴婢也为娘娘欣慰。”
蕊珠叽叽喳喳的说话,跟百灵鸟似的,逗得二皇子拍着小手,笑得淌出口水。
明月见状提议道:“二皇子许久没出过会宁殿了,不如一块去瑾妃娘娘的灵粹宫坐坐?”
纯贵妃从梅姑姑手中接过孩子,用绢帕轻轻拭去他唇边的涎水,眉眼弯弯:“同去,同去。”
梅姑姑见主子兴致这般好,也乐得合不拢嘴,忙转身去暖阁张罗二皇子随身的物件了。
她与梦竹这几个贴身侍女,一颗心全都系在纯贵妃与临安侯府的前程上。如今眼见皇后大势已去,虽未正式废后,却已是名存实亡,而自家娘娘俨然已是这后宫里位分最尊贵的女子。思及此处,脚下的步子都不由轻快了几分。
主仆几人出了殿门,一路迤逦往灵粹宫走去。
今日正逢十五,若在往日,按宫规皇后需率嫔位以上的妃嫔往慈宁宫向姜太后请安。自皇后昨日迁居行宫后,皇上未指派旁人代行其职,六宫皆静观其变。
途径御花园,园中草木凋蔽,唯有山茶破蕊、蜡梅含香,一丛晚菊也朵朵绽开,别有一番清寂风致。
但若要观花,此时的御花园不如宫中暖房,那才是真正的四季芳菲。尚寝局司苑司的宫人每隔三日便会拣选开得最秾丽的时卉,送往纯贵妃、孟姝与顺妃宫中。
其余嫔妃却无这般份例,唯有逢年节庆典,方得些许恩赏。
齐嫔素来独爱山茶,远远望见纯贵妃一行,便含笑近前。云宝林与其余几位美人也都披着斗篷,踏碎霜径,前来向纯贵妃母子行礼问安。
除了顺妃等几位将门出身的妃嫔未曾露面,六宫中位份相当的竟大多在此,御花园本不算开阔,此刻莺莺燕燕齐聚,倒显得人比花还要热闹几分。
见昨日才因依附皇后而被斥责的杨美人与叶美人竟也在列,纯贵妃眉峰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大公主顾令仪在乳母怀里轻轻扭动身子,待被放下后,这个刚满两岁三个月的小人儿便迈着蹒跚却雀跃的步子,张开藕节似的手臂走向纯贵妃。
“阿福给贵妃娘娘请安。”小姑娘仰起粉扑扑的脸蛋,奶声奶气地央求:“娘娘抱抱阿福。”
纯贵妃冷峻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俯身将这小团子揽入怀中,温声道:“我们阿福愈发可爱了。待会儿玩够了,便来会宁殿坐坐,本宫让厨娘给你做最爱吃的菱粉糕和玫瑰酥。”
顾令仪开心极了,搂着纯贵妃的脖颈咯咯笑起来,一双明亮的眸子弯成了月牙:“阿福最喜欢贵妃娘娘了!”
齐嫔见女儿这般乖巧讨喜,不由喜上眉梢,自令仪刚学会说话起,她便日夜悉心教导,如今这番功夫总算没有白费。
她紧走两步上前,与纯贵妃交换了一个眼神。
纯贵妃会意,扬声道:“今日天光正好,诸位妹妹都散开各自赏花吧。”说罢便抱着令仪缓步走向一丛墨菊。
齐嫔佯装俯身赏花,借着花枝遮掩低声道:“娘娘,寒香阁连着两日传了太医,臣妾估摸着日子,穆嫔该是怀了身孕?”
纯贵妃一只手抚着墨菊花瓣,淡淡道:“宫里许久也没喜讯传出来,若穆嫔当真有孕,倒是一桩喜事。”
齐嫔指尖微微顿住,见纯贵妃眼中并无异样,旋即浅笑道:“许是臣妾多心估错了,昨儿画锦去尚服局,遇着穆嫔身边的风池,都说贴身的丫鬟承袭主子几分性情,风池这几日面上带着笑意,臣妾便不免多想了几分。”
齐嫔自有几分小聪明,更识得大体。原先在王府时也曾动过争宠的念头,可皇后虎视眈眈,时日久了,加上她生的是女儿,那份心思便渐渐淡了。
如今更是一门心思依附纯贵妃,从称呼上便可窥见一二。皇后在时,她在纯贵妃面前一向自称妾身或嫔妾,从不会称‘臣妾’二字。
到了灵粹宫,孟姝伸手接过二皇子,与纯贵妃说起秦宝莲。
知晓对方的打算后,孟姝眼中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羡意。
如林先生那般,择一处清净天地,青灯黄卷,潜心学问,既不必困于深宅后院的勾心斗角,亦无须在宫闱权术间如履薄冰,这般超然物外的活法,于她们这些身系宫闱的女子而言,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念想。
玉奴儿见母妃抱着康哥儿,急得拍着小手凑上前,攀着孟姝的裙角往上够:“弟弟...弟弟...下来!”
孟姝垂眸浅笑,俯身将两个孩子都放在绒毯上,轻抚他们细软的发丝:“你俩自个儿玩儿去。”
谁都不抱了。
纯贵妃笑盈盈去窗下软榻上坐定,梦竹、蕊珠将宝莲送来的几样物什搁在桌案上,孟姝饶有兴致地赏玩片刻,唇角含笑:“宝莲姑娘有心了。”
又听纯贵妃说起穆嫔疑似有孕,孟姝沉默片刻,面上浮现一丝凝重。
纯贵妃道:“算着日子,即便当真有了,脉象上也未必能确准。”
“经此种种,皇上对穆嫔与杨、叶两位美人已心生芥蒂。往后若非大封六宫,她们的位分......大抵也就到此为止了。但若穆嫔怀了身孕,局面便不同了。”
孟姝缓缓续道:“穆嫔素来性子淡泊,但将来若诞下皇子,难保不会改了心性,这是其一。眼下皇后名存实亡,后宫需要新的制衡。你我同为一体,难以分化,扶植一位将门出身的嫔妃势在必行。相较顺妃,以穆嫔的出身来看...她无疑是更合适的那枚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