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林岁迅速掐诀,刺目的白光一点点凝聚在她翻飞的十指间。
而角落的白光在逐渐变淡后,渐渐显出了小铃铛的身影。
林岁恍然。
她虽然早就猜到这底下会有破落神残存的力量——从祂特意把程峰和程岳秀安排来这期,林岁便知道,祂一定也希望她能除掉洞神太岁。
所以也必然会给她留下一点助力。
却也没想到,神力竟一直附在小铃铛的魂体上。
想想也是,这里到底是洞神的地盘,若神力一直留在这里,保不齐会被洞神吸收。
附在小铃铛身上让她带出去,时机一到再让她带回来,便万无一失。
因为她是献给邪神的祭品,特殊的身份让她足以承载这股尚算微弱的神力。
也是这股神力,让她的灵魂得以幸免。
而不会像她的阿爸阿妈和阿哥那样,成为丑陋的暗红色霉菌,再没有转世轮回的机会。
从而也让程峰得以逃脱。
至于为什么不能救下小铃铛,大约也是献祭仪式启动,只一股单薄的神力无法扭转局面。
也正是因为小铃铛魂魄的逃离,让仪式没能彻底完成,才导致了那一家三口被迫献祭。
只能说,也算自作自受吧。
心思电转间,白光全部凝聚过来。
被白光笼罩的林岁一瞬间陷入盲眼状态,像面对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一样什么也看不清。
神力也不是谁都能随便操控,轻松驾驭的。
五脏六腑又经历了一次被碾压、被翻搅的剧痛。
林岁白皙光洁的额头上冷汗密布。
她强忍着浑身的疼痛,双手掐诀的速度越来越快。
不断有鲜血从手心滴落,那团白光也沾上了丝丝鲜红的血。
终于,白光在她手中凝结成型。
林岁双手一展,神力炼化而成的数把短剑浮在半空,齐齐射向水中的庞然怪物。
霎时间,地动山摇。
林岁脚下属于洞神的一部分像疯狂翻滚的地龙,让她站不稳,一下跌坐在地。
那水里也像被扔了炸弹,在洞神的剧烈挣扎下,砰砰砰地炸起数道百丈高的水花。
好似连空气都在跟着震颤。
林岁揪着领口,只觉呼吸困难。
“林大师,你得赶紧走了,不然这里的一切消弭于无形,你也会跟着一起被抹杀掉的。”
小铃铛飘到她身边,焦急地说道。
林岁知道。
一个神的逝去,带来的连锁反应是不可估量的。
这里是洞神创造的虚无世界,祂死掉了,这个地方也会跟着消失。
尽管全身都跟散架了一样剧痛无比,心脏更是痛到窒息,林岁还是强撑着站起来,踉踉跄跄地朝那片广阔的地下湖走去。
只要跳进去,她应该就能回到长寿村,或者回到掉下来的那个裂口。
却在这时,“地面”更加剧烈地抖动,林岁本就没有力气,又一下倒在地上。
她正对着水中的庞然怪物。
便见射向祂的数把神剑仿佛一张巨网,正在缓缓收拢。
那庞大的身形在剑网中更加激烈地挣扎。
却仍然抵不过她炼化出的神剑威力,在挣扎中慢慢变小,最后化作一道白色流光,飞向了头顶的虚无,隐没在那片浓稠的黑暗中。
这一幕让林岁始料未及。
祂这是逃了?
可是不对,这个地方依然在消失,空气也越来越稀薄。
洞神的的确确被消灭了。
眼看那片湖泊也要逐渐消失不见,林岁来不及细想,立刻就要爬起来。
却眼前一黑,她一头栽了下去。
“林大师!”
小铃铛急坏了,想上去把林岁扶起来,手却穿过她的身躯,根本碰不着。
是了,她是鬼,她无法触碰到活人。
小铃铛急得都快掉眼泪了。
“不,不着急,让我缓缓,缓缓……”
林岁闭眼喃喃着,趴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咬牙撑起手臂,一点一点朝快要消失的湖泊爬过去。
湖泊分明近在咫尺,却又好似远在天涯。
林岁尽量不去想还有多远,她会不会仍然逃不过被抹杀的命运。
她只一个劲地爬着,哪怕腾挪的速度像蜗牛,也咬紧牙关,努力爬着。
因为她说了,别怕,等她。
她绝不能食言。
可是眼前像蒙了一块黑布,她脑袋晕眩,什么也看不清了。
空气的稀薄更是让她所剩不多的体力雪上加霜。
心脏还在大声叫嚣着疼痛,叫她原地躺下,否则它老人家要罢工了。
林岁毫无办法。
她急促地喘息着,忍不住再次大骂破落神,只知道奴役牛马,却不知道给她来点金手指,一个瞬移也好啊。
但她连这点骂人的力气也没有了。
她无力地趴在那里,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甘。
他们悲惨的命运都还没有改变呢,她就这样死了,也太亏了……
所以能让她变厉鬼吗,她要修炼成鬼王,把那劳什子的邪神干翻。
林岁胡思乱想着,意识越来越混沌。
就在将要陷入昏迷前,一股冷香迎面扑来。
随即她的身体腾空而起,似乎有人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而后扑通一声,林岁整个沉进水里。
还没等她感到窒息,被水包围的感觉又迅速消失。
林岁意识模糊,努力想要睁开眼,眼皮却格外沉重,好似粘在了一起。
她只能迷迷糊糊地感知到,她被靠坐在充满冷香的怀里。
一颗药丸从嘴巴里塞进来,疼痛不止的心脏才有所缓解。
跟着背心传来一股暖流,被搅得天翻地覆的五脏六腑仿佛迎来甘霖,冰冷的四肢也开始回暖。
她又活了过来。
“不是说入口找到了吗,入口呢?!”
“别,别急啊,我,我这不是在找吗?咱,咱有话好好说,能不能先把架在我脖子上的刀放下?你们这样我很慌啊……”
有说话声断断续续地响起,下一秒,抱着她的人把她放到冰凉坚硬的地面上,让她背靠着石壁。
一只跟地面不相上下的冷冰冰的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与额头。
这触觉、这味道并不陌生,林岁曾在医院感受过。
身体的恢复也让她有了些力气,她强撑着眼皮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昏暗的视野里,只一道强光手电照射过来,刺得她久不见普通光源的眼睛,流下生理性眼泪。
“林,林岁?”
嘶哑的喊声,带着一丝颤抖,一丝不敢确信。
林岁想,恶劣如斯星燃,竟也心有余悸得快要哭了。
一切声音消失不见,呼吸都一下屏住,空旷的洞穴落针可闻。
她几不可闻的一声嗯,便仿若有千斤重,重重砸在每个人差点停止跳动的心房上,带来震耳欲聋的回响。
那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后怕。
林岁还好好活着。
他们所有人都活了。
强光迅速移开,斯星燃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眼角淌下的不知是水还是汗。
“岁岁!”
狼狈的娇小身影像颗炮弹,率先扑了过来。
被抱住的那一刻,林岁感到无比安心,无比放松。
她放任自己彻底沉入黑暗,临昏睡前还在想,棠棠叫她的名字,貌似不会卡顿了呢。
……
林岁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再醒来时,不意外地出现在熟悉的病房里。
——论她和医院纠缠的那些年。
她和医院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正值黄昏,夕阳无限好。
窗边的花瓶里插着一只硕大的向日葵,正向阳生长。
林岁望着这生机勃勃的一幕,才终于有了重回人间的实感。
两只手都包得像个粽子,她扭头,看其他人也没比她好多少。
黎野整条小臂都被绷带缠着。
鹿湘和棠溪的腿上贴满了无菌纱布。
斯星燃的掌心跟她一样快包成粽子。
郁辞年脚底板伤口感染,直接坐上了轮椅。
此时,五个人就安静地围坐在她的病床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据毛阳说,她昏睡了多久,几个人就这样坐着看了她多久。
林岁:……难怪睡着了都总感觉身上毛毛的。
她知道,她突然不见,肯定把这帮人吓坏了。
她也能想象到他们极端起来的情况。
如今她安安稳稳地醒来,除了一双鲜血淋漓的手看着尤其吓人,其余地方包括心脏都好着,他们惊吓担忧过后,就该找她算账了。
连说着不打扰的毛阳都特意把门留出一条缝趴在门外,准备偷听她会怎么被骂。
林岁清了清嗓子,道:“这个,我可以解释。”
“解释什么?”鹿湘抱着手,语气充满嘲讽,“解释你口口声声说什么,不会让我们一起冒险,是因为你一早就打算好再一次甩掉我们?”
她嗓音不稳,隐藏着浓浓的后怕,手指焦虑地掐着胳膊肉,通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岁,好似生怕这只是一场梦。
这次的对手不是人,是邪神。
天知道她在发现林岁不见的那一刻有多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干脆把她绑起来。
果然,面对林岁,她还是太心软了。
这不是个好现象。
林岁直觉她眼神有些危险,赶紧举起一个粽子发誓:“我没有撒谎,也不是在说甜话哄骗你们,那时我真有九成把握,也确实没想到洞神老巢就是出口。”
她是在抵达裂口才有所察觉,那时她已没有选择。
至于九成把握——如果他们真是一起面对洞神,说不定就是十成了。
至少她痛到力竭之后,他们抬也能把她抬出去,哪会险些出不来?
不得不说,这洞神是真阴险,不给她留一个帮手,就打着弄不死她,也要跟她同归于尽的主意。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有这么多东西觊觎你?”
郁辞年伸手,缓缓摩挲着她的粽子手,脸上挂着温柔的笑,眼神晦暗:“或许我就应该把你关起来,藏起来,是不是这样,你才不会被偷走?”
他开始思考这种方式的可行性,林岁咽了口唾沫:“要不你再问问其他人的意见?”
郁辞年从善如流,微笑着转头问:“你们觉得呢?”
黎野、斯星燃、鹿湘异口同声:“我们没意见。”
只剩棠溪没表态,林岁不由期待地看过去。
却见棠溪想了想,认真反问郁辞年:“可……不、屋?”
可以不要小黑屋吗?
“可以。”郁辞年笑了,“弄个阳光花房,多栽点花草,弄亮堂一点。”
棠溪满意点头:“可!”
林岁:“……”
她小声嘀咕:“等邪神力量起来了,躲到哪里都没用。”
“怎么着,林大师这意思就是还会有下次,下下次呗?”斯星燃挑着眉,似笑非笑。
林岁没回答,也不知道是不是默认。
斯星燃顿时黑了脸,气得要疯:“那麻烦您下次记得提个醒,报个点,省得我们想给您收尸都找不到地方,想殉情都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磕头!”
他说着说着声音沙哑,又有些抖。
他从没这么恐惧,也没这么无力过。
一个大活人就那样凭空消失,他们却只能在外面做着无用功,还不如一只猫有用。
虽然到最后他也没见到那只猫。
林岁:“……”
“我知道自己错了。”黎野这时也闷声开口,“即使有十足把握,我也不该不顾自身安危,不计后果地冲动行事。”
他抬起眼,直视着林岁:“那么你呢?”
林岁无言以对。
真就是回旋镖了。
林岁叹了口气,终是选择示弱。
她用包成粽子的手,艰难地在衣服内兜里掏啊掏。
掏了半天才把断掉的心率手环给掏出来。
她将手环捧在白白的拳头上,递给他们看。
声音不自觉地放低,有些委屈和难过:“我妈妈留给我的手环,断了。”
反派们一愣。
这是他们第一次听林岁提起自己的母亲。
并且她提到的显然不是林家那位奇葩又自私的生母。
不过手环对于她的重要性,他们还是能看出来。
她一直戴在手腕上,从没摘下来过,即便是为了实时监测心率,也不该还是十几年前的旧款。
斯星燃早就想给她的手环重装系统。
刚想接过,虚掩的病房门冷不丁被推开。
一个须发皆白,穿着一袭乌沙道袍的老天师被毛阳搀着走进来。
“能让我看看吗?”老天师看着手环问。
林岁却惊呆了:“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