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加重,弯月爬上枝头,龙楚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逐渐散去的路人发呆。
子时更声起:龙楚伸展了一番筋骨,推门而出,穿墙进入霍木与霍云的房间。
“这个霍木,自己睡床让霍云睡地板!”龙楚看到霍木躺在软床上鼾声四起,霍云乖乖睡在地板上,要不是有正事,他高低给他捶一顿。
扭头看了眼已经睡着的巩丙,伸手彻底封印了他的五识,其实他白日里说的控制了他的神识完全是吓唬他的,自己哪有可以操控神识的能力,只不过在暂封他的五识时偷偷下了一些产生微微幻觉的药,如同灵识出体一般。
龙楚蹲下轻轻拍醒了霍云。
“小……”
“嘘!”龙楚噤声的动作。
霍云点头,两人瞬间到了屋外。
“小少主?天没亮呀?”霍云抬头看了眼天井,感觉鸡都没叫呢。
“我知道,还记得关押你们的万法门分舵在哪吗?”
“我记得,我可以嗅到!”
“走,我们去分舵!”龙楚对着霍木和端木芊的房间设下结界,手撑栏杆,二楼一跃跳了下去。
霍云见状追随“小少主,你计划的明日午时是骗他们的吗?”
“自然,今日上午巩乙回去定已禀明我们的意图,如果巩丙有用,他们确实会交换,但你和小恶女昨夜被囚,意识状态处于紧绷,根本无法准确记住剩余之人,万一他们将歹徒混入其中,我们容易被动!还有一种可能,他们会放弃巩丙,连夜转移其他人,你和小恶女的伤已痊愈,若其他人我们无法找到,罪名便不成立,即使引起行使与城主的注意,也拿万法门没辙!”龙楚看了眼直勾勾盯着自己的霍云,探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怎么呢?没听明白?”
“不是,小少主,我觉得你考虑的好全面,这些我就没想到!”以前的龙楚不是在不正经就是在不正经的路上,霍云只觉得龙楚人挺好,都没发现他处事这般细致。
“你还小嘛,等你长大了,你也会同我一般优秀的!”龙楚挑眉,臭屁地拍拍胸脯咧嘴一笑。
“还小?我都九百多岁了!”霍云心里暗想,他们一行人里面就他们三个人才是最小的吧。
两人利用法术,在屋檐上穿梭“小少主,就是那里!”霍云还记得他与端木芊昨夜逃出之地。
“走,下去!”
“那边有扇门可以通地下,里面就是地牢!”霍云指向一处。
龙楚点头,视线移向主屋“我们先去找个东西!”
“嗯!”两人潜入主屋,这才发现烛光摇曳却无一人,龙楚闭上眼睛感应“这边!”
脚步到一面墙前停下,龙楚伸手,发现是个结界“霍云,你躲远点!”
“嗯!”
“万物之灵,雷,破!”随着夜色轰隆,巨雷从天而降,将原本的阵法劈开。
一条暗红长廊出现,每个暗格中都放置着装血的玉瓶。蜡烛忽明忽灭,光线中蒙着红灰,把墙壁映成浑浊的猪肝色,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丝丝血腥。
“能找到你自己的血吗?”龙楚垂眸看向霍云“妖的血是不是可以重新重新归体?”
“嗯!可以的!”霍云聚灵。
龙楚背身掌心红色灵力而出,一一在玉瓶上停留,选中一个停在了上面,龙楚趁霍云不注意将其收回掩藏,这个是端木芊的,他也不知对方的血是否还有起死回生之效,他只能尽力抹去和端木芊相关的一切,以免将她暴露在大众视野。
霍云也很快找到了自己的血,腥红血液随着五识回归,霍云看着自己的胳膊,血液快速流动,似乎妖力也恢复了不少。
“把剩余的都收起来,找到那些人还给他们!”龙楚提醒,当然这血能够回流的也只有妖族和水族,其他丢了就是丢了。
“好!”霍云手心紫色灵力凝结将剩余的玉瓶一一收回。
“走吧,去地牢,这里没人大概他们已经被转移了,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龙楚觉得巩家兄弟,以及他们背后之人的转移速度未免太快了,白日人多眼杂,现在入夜也才不久,他们是用什么方法转移的呢,自己在灵力术法完全压制巩乙和巩丙的情况下,最多也只能带一人进行一定距离的移动,他们是怎么做到悄无声息一下子转移十三个人的?
霍云依言收起所有玉瓶,两人不再停留,转身循着刚才所指的地牢方向,快步穿过庭院,来到了通向地牢的入口。
入口厚重的铁门虚掩着,龙楚看着掉在地上的大锁,不解蹙眉,扑面而来的难闻的腥味,龙楚侧身闪入,霍云紧随其后。
随着木梯蜿蜒向下,空气里弥漫着尘土、霉味和一些逐渐浓厚的血腥、充斥着难以名状的沉闷气息。
龙楚掩鼻,太阳穴突突直跳,一种不好的预感席卷而来。
越到地牢深处,粘稠的黑暗仿佛有了实体,缓慢地蠕动着。
空气仿若凝固,饱含着令人作呕的气息——那是恐惧被碾碎后散发出的血腥腐败的气味。
吱嘎。
一声轻微的、几乎被厚重寂静吞没的摩擦声,从角落传来。
是一只鼠妖,不,准确来说是已经全然失去了自我意识化为妖身的巩乙,他立着,近乎八尺,一身灰黑硬毛被血污黏结成板结的块状,滴滴答答落下深色的浆液,爪子长而弯曲,像淬了黑的镰刀,此刻正从一具瘫软的胸腔里缓缓抽出,带出些许破碎的脏器碎片。
那爪子太过锋利,切割皮肉骨骼如同热刀切入油脂,以至于死亡都来不及发出太大的声响。
长毛的耳朵听到动静恶狠狠转身盯着他们二人,猩红的眼里如点燃的烈焰,嘴里如重复魔咒一般“杀!都杀了!”
地上,横七竖八,遍地尸体。
人的肢体扭曲成不可能的角度,一张张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惊骇,瞳孔放大成无光的黑洞。他们的锦袍,如同破布般散落,被血浸透。
几个仙家,或许曾衣袂飘飘、清光护体,此刻却像只被撕烂的蝴蝶。云纹白袍成了肮脏的破布,周身缭绕的淡淡光晕早已熄灭,胸口一个巨大的空洞,残留着被野蛮妖力侵蚀的焦黑痕迹,那张原本清俊的脸上只剩茫然,仿佛至死不信自己会殒落于此等污秽之地。
几个妖族和水族的战士显出了部分原形,利齿獠牙,筋骨虬结,死前显然经历过更为惨烈的搏斗。
一头熊妖的喉咙被精准地切开,几乎断首;
另一具狐妖的尸体被从中剖开,内脏流泻一地,色彩诡异妖艳。
还有一只蚌精,扇叶被强行从中间扳断,身体的内脏迸裂而出。
它们的怒吼和咆哮似乎还压抑在地牢的低矮穹顶下,化作无声的怨念。
血汇成了溪流,粘稠地蔓延,漫过地牢中的干草,反射着不知从何处渗来的微弱幽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紫色。
霍云顿时每一个毛孔、每一寸皮肤、每一根头发丝同时炸开。像亿万根烧红的针从他的心脏刺穿,把他钉在原地。他的胸腔猛地被抽空,又瞬间被灌满了滚烫的铅液,沉重、灼热,挤压着,让霍云无法呼吸,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气流在撕裂的喉咙里进出,发出一种类似破风箱的、可怕的嗬嗬声。
“不……”
这一个字,终于冲破了枷锁。霍云发疯般跑向那些尸体,用妖力灌入其中。
“死了!”
“还是死了!”
“这个也是!”
龙楚看着面前一幕,视线在巩乙和地上的尸体中无神游荡,他的大脑拒绝接受这生理性作呕的一幕,世界仿佛成了一片虚无交错的黑白。
他如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满脑子都是要救这十三个人的承诺,都是他信誓旦旦的保证,他……他来晚了,他也算错了,他自以为是的缜密被此刻的场景击得溃不成军,他因为自己的判断失误,间接害死了这十三个素不相识的人。
“啊!啊!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霍云发疯般的嘶吼哭泣如利剑贯穿了龙楚的脑海,让他恢复了神智。
龙楚煞白的面容对上巩乙逐渐逼近的脚步,他尽力调整呼吸,如有滴水贯穿他的身体,他反应过来了这步棋——弃车保帅!
这里所有人都是弃子,包括巩乙,和巩丙!
什么平等,什么无界,什么不可夺人性命,都是冠冕之言!
龙楚第一次意识到这般恶毒的阴谋,随着红色灵力而出,龙楚越起在笼子上方念咒,红网将巩乙束缚,但现在的巩乙显然比早上的巩乙强大了十倍。
伴随着符网被撕碎,龙楚意识到他可能服用了那种快速提升功力的丹药,伸手出现两颗“静心丸”丢入了巩乙嘴中后,他拼命遏制住对方的鼠口尖牙,但他的利爪还是抓破了自己的胳膊。
伴随着红色灵力的灌入,他想逼出巩乙体内被污染的妖丹“巩乙,清醒点,你被控制了,你身后的人想要让你成为元凶,承担所有罪责!”
霍云跌跌撞撞检查所有尸体,直至发现了在角落奄奄一息的鲛人,他上半身是人类男子的形态,眼尾处还有未完全退化的鳞片,下半身的鲛尾鳞片多数已被剥落,血肉暴露在了外界,腹部有一道可怕的伤口延伸到腰际,几乎将他斜着劈开,蓝色的血液仍缓慢地、固执地从那巨大的创口中渗出,混入地面的血泊,变成一种更深的、近乎黑色的蓝。
他还没死……
极其微弱的颤抖,从他那破损的鳃盖下传来。
霍云在陷入绝望尸海后又抓到了一丝活的气息,他记得对方,是他同他们讲过这里有枯木阵,在他们逃跑时也没有揭发他们。
霍云扑过去,膝盖重重砸在地上,感觉不到疼痛,颤抖的手去碰鲛人的伤口,低声呢喃“你别怕,不会死的,我救你,我能救你的!”泪水与紫色的灵力相交,打在了鲛人的鱼尾鳞片上。
鲛人原先涣散的眼睛艰难地转动了一下,对上霍云那双哭红的眼睛。
眼角噙的眼泪“啪塔”掉落,化为一颗发光的白珠打在了他身下的污血中。
龙楚一边控制巩乙,一手死死拽住身旁的囚笼。
“啊!”龙楚拼尽全力将其震起,把巩乙丢了进去,符咒压制,龙楚才缓了口气,看了眼自己受伤的胳膊攥住笼子用力一拍“听着!你被控制了,不要再伤人了,我可以证明你被控制丧失了自我意识!”龙楚盯着癫狂的巩乙再次提醒,巩乙杀人确实该死,可不该这么不明不白,被人算计当做替罪羊,否则已死之人的冤屈将永远无法伸张,巩乙一死,将无人能证明他是被控制犯罪的,罪魁祸首还在逍遥法外,还躲在暗处继续作恶。
巩乙泛红的眼珠在听到龙楚刚才的一番话后有了一丝动容,但长指血滴落的“嗒……嗒……”声,都在提醒着他,他无法回头了“都怪你!都怪你们,我才会走到这一步!”巩乙伸出长而尖的、沾满血腥的长嘴撕咬着铁笼,想要冲出来咬死龙楚。
龙楚叹了口气,在一明一暗中寻找霍云的身影,看到他正在角落为鲛人疗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