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空电梯运作正常,最后一批人员正在前往c-546h太空港。”」
「“「火种计划」进程99.7%,舰队整体将在1小时后离港,准备进入前进三状态,预计时间6小时23分,请所有在舰人员立刻进入休眠舱。”」
「“加速时间预计为十年,将于第二年末抵达柯伊伯带,完成巡航加速,进入全功率加速前进四进程……”」
空旷的舰桥走廊一侧,少女孤零零地矗立在透明铝制成的舷窗前,注视着窗外那颗巨大的蓝白色星球。
一头深棕色的长发已经被染出缕缕灰白,可那坚毅的身姿却从未弯腰过。
哪怕她曾经面对的,是堪比自然的伟力,和足以压垮整个世界的灾难。
“嘎吱,嘎吱……”
“优子,你不去深海舱吗?”
一部电动轮椅缓缓驶来,停在了少女的身边。
男人的面容上虽然早已写满独属于沧桑的褶皱,但那始终温暖的笑容就是一针最强的安定剂,给文明以前进的动力。
“我待会儿就去,老师。”
少女轻轻答道。
她转过身,看着眼前之人那残缺的左腿,一股肉眼可见的愧疚油然而生。
“您真的不考虑使用医疗舱治疗您的伤口吗?四肢有缺失,会对您的行动造成许多不利的影响。”
“哈哈……感谢优子关心。不过没这个必要。”
男人艰难地转动着轮椅,抬头,怅然凝望着窗外冰冷的景色。
黄矮星泼洒出的光芒,跨过数光分的距离,在他深邃的黑色瞳孔中化作泡影碎裂般的余晖。
“肉体残缺尚可补全无数次,但内心残缺永远无法补全。”
“这颗星球很美,不是吗?”
少女定定地矗立着,不曾言语。
她将视线瞥离这颗蔚蓝色的岩石行星,望向那深邃的宇宙。
在这冰冷的星空里,那些无尽闪烁的星辰之间,是否也存在联络?
星星之间,也会像人间那般牵牵念念吗?
无论相隔多少光年,无论历经多少岁月,星星那代表希望的光芒,也会准时抵达吗?
她不知道。
或许,在她们踏上布满荆棘的逃亡之旅时,命运便早已注定了。
或许,遥远的圣雅各之路上,星星们跨越亿万年不曾动摇的誓约,同样也是注定的。
就像露水必定会在清晨落满草叶,所有羁绊最终都将在墓碑前迎来分别,基沃托斯终要走上属于自己的成长道路——哪怕这是磕磕绊绊被推上悬崖的死路。
她们终需要从无根浮萍长成参天大树,离开童年这一代表词的余荫。
今年的夏天,对少女来说是永恒的。
夕阳落于星球的西北侧后,便不会再看到航向尽头的朝阳了。
无尽的情感,无数的回忆。
少女曾经温柔而细腻的心绪,此刻变成了汹涌的浪潮,侵占了书页的每个角落,将往日的记忆一遍一遍地冲刷。
那双曾印着朝阳的眼眸,此刻蒙着一层水雾,望着眼前那颗最亮的恒星在星球蔚蓝色大气层上反射、折射出的余晖——那是她曾经用无数个日夜换来的、关于人类世界的梦,如今却像触不可及的幻影,顺着少女的泪水一点点地涣散、溜走……
「“地表自毁程序已自动开启,共计枚核弹将全部于15分钟后开始引爆,覆盖范围为全基沃托斯。”」
「“太空电梯自毁程序已自动开启,请还未抵达对应星舰的狂猎艺术学院相关人员立刻前往空港,太空电梯将于30分钟后自爆。”」
「“未到岗人员名单:白尾绘里……”」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走廊中回荡,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与一个流浪文明未知的启程。
“可惜了……优子。老师答应你的事,好像没办法实现了。”
男人勉强在脸上画出一抹苦笑。
少女保持着凝望深空的动作,沉默了些许后开口:“有机会的,一定还有机会的。我们没有被灾难击败,只要整个文明还没有完全灭亡,就总是还有机会的。”
“我们本可以默默地留在地面上,平静地迎接一切的终焉。”
“但我们没有。”
“为了逃离色彩,学生们建造了这史无前例的太空电梯,建造了这遍布轨道的移民星舰。”
“为了逃离色彩,大家攻克了无数技术难关,从原先一无所知的地表文明一跃而飞上天空,飞出平流层之上的青色蓝天。”
“我们不会甘于无闻的消散。宁可在沉默中爆发,也不要在沉默中灭亡。”
“我相信,人类的勇气,可以跨越时间,跨越历史,跨越每一段过去、现在和未来。”
“我相信,大家一定能顺利完成所有任务,无论前路是多少坎坷,多少艰辛。”
“我相信,色彩无法成为阻拦我们前进的脚步,阴云亦无法完全阻拦那本就升起的朝阳。”
“我相信,我们会遇到下一块可以继续播种的土地,会再次见到那片蔚蓝的天空,和代表和平与希望的明天。”
男人没有继续说话,生怕打断了这片刻独属于少女想象中的美好。
这片迷离的美好,正若他眼中的那抹泡影般,仅存在于记忆倒放的空虚之中,仅存在于「不久之前」的经历之中,是那么令人留恋,那么令人值得幻想。
少女似乎是在畅想,又仿佛清楚当下的现实。
她的视线,终归是离开了彻底没入星球背面的恒星。
星球正对着她的那一面,忽然亮起密密麻麻的亮光,吹动了整个星球的大气。
星球高空那几个相互连接的巨大光环,也在此刻彻底化作齑粉,泯灭于爆炸的余波中,逐渐不可探寻。
“走吧,老师。我们去深海舱。”
“其实按照原定的计划,舰队本来的目标仅仅是欧罗巴与泰坦星,而不是那遥远的比邻星。”
(注:木卫二(Europa,欧罗巴),木星的第四大卫星,由伽利略在1610年用望远镜发现,木卫一、木卫二、木卫三、木卫四一起被称为“伽利略卫星”。
它的质量为4.8x10^22kg,赤道直径3,100km,平均密度3.01g\/cm^3,逃逸速度2.0km\/s,重力加速度1.3m\/s^2,轨道偏心率0.009,轨道倾角0.47°,距离木星约671,000km,距离地球平均约684,000,000km,每3.5个地球日绕木星运行一次,自转周期与轨道周期相同。
表面最低温度-223c,最高温度-148c,平均温度-170c,表面压力只相当于地球的千万分之一。表面冰壳暴露于太阳辐射,并受到木星磁场影响下的带电粒子和带电尘埃的撞击,最终形成大量氢、氧分子。相对轻的氢逃逸至太空,较重的氧留了下来,形成了200千米厚的独特含氧大气层。
木卫二有75km~100km厚的冰和水的外壳,表面形态由裂缝、地脊、地带和斑点组成。没有山也没有谷,没有陨击坑也没有火山。具有核、幔和壳分层结构,且其内核可能由铁和硫化亚铁的混合体组成。内核半径为571km,硅酸盐幔厚达832km,外部液态冰水层厚达166km。)
(注:土卫六(titan,泰坦星)是土星最大的卫星,也是太阳系第二大的卫星(仅次于木卫三),其直径5149.4千米,质量为月球的1.8倍。它于1655年3月25日被荷兰物理学家、天文学家和数学家克里斯蒂安·惠更斯发现,是在太阳系内继木星伽利略卫星后发现的第一颗地外卫星。
它用肉眼无法直接看见,但可以通过小型望远镜或高倍双筒望远镜进行观测,得其最亮视星等为 +8.2。
土卫六主要由冰和岩石物质构成,很可能分化为一个岩石核心,周围环绕着不同冰层。它是太阳系中唯一拥有浓厚大气层的卫星,也是除地球之外唯一在表面有包括河流、湖泊和海洋等液态水体的星球。)
“可是……它太近了,离「它们」所在的荧惑太近了。”
在属于二人的深海舱前,少女停下了脚步。
“老师。那么……就明天见咯?”
“明天见,优子。”
将男人送入深海舱中,目送着他的面庞被乳黄色的深海液淹没,少女轻叹一口气,自己也同样褪去衣物,躺入了冰冷的舱室中。
「“检测到「新巴比伦号」舰长小林优子女士已进入深海舱,正在建立深海模式……”」
肺部的气体不断排出。下一次呼吸,变成了粘稠的富氧液体。
「“深海模式已建立,神经反射条件良好。”」
「“欢迎回到智网,小林优子女士。我是舰队的人工智能,青空星奈,您可以直接称呼我为星奈。”」
‘星奈啊……好奇怪的名字。’
「“这起源于我的创造者,并且是经过联邦学生会议会投票表决的命名。接下来,将由我代为接管舰队的航行。”」
‘嗯。’
少女沉浸在深海液中,眼神闪烁。
‘星奈,能给我展示一下火种计划的最后一项工程吗?’
「“……好的。”」
投影的全息屏幕中,一道道过去的时光记录闪过,一同响起的还有一首歌曲。
【“心が迷ったときは 耳を澄ますよ そっとね,
どんなに冷たい风だって“负けたくない”响くメロディ,
谛めたりしないけど 落ち込むときもあったね,
そんなときはいつもそばで 见守ってくれてるから……”】
在这虚拟的记录中,少女死死地注视着眼前记录下的曾经美好的日常,试图将它们全部刻印入记忆的深处。
此刻,仿佛吸入肺中的不是深海液,而是被剪碎的带毛边的碎海绵块。
孤独、空虚、痛苦、遗憾、……许许多多的情感杂糅在一起,扭曲了她的面孔。
她张嘴妄图哭泣,吞入的深海液却牢牢地抑制住她的声音,化作阵阵呛声。
泪水涌出泪腺,与粘稠的深海液混杂在了一起,将一个普通少女的悲痛全部隔绝在了这一间小小的冬眠舱中。
‘……星奈。’
‘执行「火种计划」的最后一步吧……’
「“指令确认。「文明残响」号宇宙信标已发射,预计将在150年后抵达泰坦星。”」
「“「金字塔墓碑」已完成最终封存。文明信息理论保护时限:年。”」
‘这样的话,她们就有回家的路了……’
‘……愿,基沃托斯,荣光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