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晨感觉到身体似乎被某种生物撕咬,她早已没有知觉的身体,似乎因为某种极端痛苦在恢复意识。
她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待了很久很久,久到似乎已经完全忘却了时间的刻度。
黑暗像一池浓墨,将她的意识浸在其中。
偶尔有光。
母亲的手指梳过她的发丝,带着医院消毒水也盖不住的淡淡皂香。“阿晨,窗台上开了一朵不知名的白色小花,”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没有土,居然也开花了。”
她能感觉到阳光在眼皮上移动的轨迹。清晨,母亲总会拉开窗帘,让光斜斜地落在她盖着薄被的身体上。
一滴温热的水珠落在她脸颊上,又很快被拭去。
她努力想睁开眼,却连睫毛都无法颤动。
却只听见医疗器械冰冷的滴答声。
黑暗中的时间被拉得无限长。
有时她能听见母亲在走廊里和医生争执:“再试试那个新疗法……钱我会想办法……”,有时是深夜里压抑的咳嗽声,和药片撒落一地的轻响。
“阿晨,活下去,无论怎样都要活下去。”
母亲的声音像穿过层层雾霭的月光,在姜晨混沌的意识里时隐时现。
她能感觉到那双布满茧子的手正轻轻抚过她的额头,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
窗户上不知名的白色花朵微微颤动,散发出清冽的香气。
直到某个铅灰色的清晨。
尖锐的警报声撕裂了病房的宁静。姜晨在黑暗深处听见纷乱的脚步声,金属器械碰撞的脆响,还有推车车轮碾过地板的隆隆声。
刺耳的警报声中,医护人员匆忙的脚步声此起彼伏。
姜晨的意识在混沌中不安地挣扎,却只捕捉到零碎的对话:
“我们必须立即撤退,前往地堡,空气辐射越来越高,再在地面上待着,我怕我们都得感染……”
“……但是,主任,实验还没有完成……”
“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先撤离。”
一阵剧烈的颠簸中,她感觉自己被搬上了移动病床。冰凉的雨丝从破碎的窗户飘进来,打湿了她的睫毛。
“为什么非要带上这个人?”
“她母亲签了器官捐献协议……我们许诺过……而且你看监测仪,在这么高的辐射环境下,她居然完全没有感染迹象……”
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那声音像一把钝刀,将母亲最后的气息斩断在雨幕里。
一滴雨水落在窗台的花朵上,又顺着洁白的花瓣滑落,恰好滴在姜晨的脸颊。
“活下去,用尽任何手段活下去!”
……
b-7观测室。
姜晨猛然睁开双眼。
观测室的黑水翻涌如潮,她的意识在破碎的休眠舱中苏醒。
半空中悬浮着一个类人怪物——09号实验体。
它的躯干像被融化的蜡像般扭曲变形,四肢末端延伸出无数黑色丝线,如同活物般蠕动着扎进墙壁。
那些丝线随着它的“呼吸”规律性脉动,将整个实验室变成了巨大的黑色蛛网,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墙角传来撕心裂肺的呻吟。
兽皮女人蜷缩在血水中,凌乱的黑发被汗水浸透,黏在苍白的面颊上。
她脸上的图腾已经模糊不清,像是被什么溶解了一半,正顺着下巴滴落黑红色的黏液。
隆起的腹部随着剧烈的宫缩起伏,青筋暴起的手死死抓着身旁的管道,每一次宫缩都让她的指甲在管道上刮出刺耳鸣响。
“……我的孩子……”她颤抖的手抚摸着腹部,声音虚弱却有力。
这声音像一把利刃,瞬间刺穿姜晨混沌的意识。
她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在那个充满消毒水味的病房里,母亲也是这样轻抚着她的额头,说着同样的话。
黑水已经漫到女人的胸口。
当婴儿的头颅终于娩出时,09号实验体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啸,所有黑色丝线同时绷紧。
婴儿的啼哭在骤然之间断掉。
姜晨的意识在剧痛中分崩离析。
她感到自己的思维如同被投入粉碎机的玻璃,在尖锐的嗡鸣中裂解成千万个碎片。每一个碎片都在燃烧,带着她记忆中的某个瞬间——童年时光的无忧无虑,每一次下班时窗外灯红酒绿的夜景,母亲在深夜里的呜咽……
她的身体正在黑水中溶解。
先是手指末端泛起诡异的半透明质感,皮肤下的血管像暴露在阳光下的冰棱般逐渐消融。
“不……不要……”姜晨想尖叫,却发现自己的声带已经化成了黏稠的液体。
她低头看见胸口出现蛛网状的裂纹,透过缝隙能望见里面跳动的心脏——那颗心脏表面也爬满了黑色丝线,像被寄生虫占据的果实。
更可怕的是记忆的流失,那些留在大脑之中最深刻的记忆,某种冰冷的物质正顺着她的脊髓上行,将大脑皮层的记忆突触一个个掐灭。
“不行,我一定要活下来,活下来,用尽任何手段活下去。”
她的身体被黑色的液体逐渐“吞噬”。
意识在一片黑暗之中被撕咬。
在那一刻,她感受到了附近某个纯净而脆弱的灵魂——像初春的第一片嫩芽,还未来得及感受阳光,就被暴风雪席卷。
黑水的触须轻易刺穿了这毫无防备的意识。姜晨“看着”那个小小的灵魂在黑暗中挣扎,如同一盏微弱的烛火,被汹涌的潮水瞬间扑灭。
就在婴儿意识消散的刹那。
她疯狂地吞噬着那些企图占领这具躯体的黑水,将自己的意识碎片强行塞进每一条神经通路。
这感觉就像把燃烧的烙铁按进血肉,但姜晨死死“抓”住这具小小的身体,不肯放手。
“活下去……”她仿佛听见两个母亲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一定要活下去……”
当新生儿猛然睁开双眼时,09号实验体发出了震碎玻璃的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