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料此时褚遂良又跳将出来捣乱 ,一声“且慢”便将众人的视线拉了过去。
褚遂良这离退休老干部见众人皆侧耳倾听,不由得得意了几分。
“老夫以为不妥,牝鸡司晨,乱之始也。何况还是一个不检点的乡野村妇,若连德行都不顾了,未免将我大唐的官身也太不当回事了吧?”
崔尧皱眉,这老头未免太多事了吧。
“还请褚大人莫要混淆视听,牝鸡司晨的帽子未免扣的有些冤枉。
我先前已然说明,我户部新设诸司乃是技术研发之所在,并非是牧民官,手底下管理最多的也是相关产业工匠,怎么?褚大人是觉得几个技术官僚会因为理念有了差异而造反吗?”
褚遂良捻须笑道:“混淆视听的是崔大人才是,什么叫技术官僚?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在老夫看来,这大唐的官吏可没有这么清晰的界限!
难道钻研技艺的,一辈子都要限制在技艺范畴吗?
工部尚书阎大人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嘛,谁能保证一个人一辈子不升迁呢?
正所谓水无常势,若是将官员这一辈子在入仕的这一刻就注定了一辈子,那我辈还做什么官?简直没有道理!
故而,老夫认为,只要入仕,就一定注定了会发生各种调遣,或升或降,不一而足,谁也不可能带着一个标签过活一辈子。
因此,老夫有必要认为,不能只因为一技之长,就胡乱封官许愿。
入仕是一件严肃的事情,是需要多方评定,综合考量而定才是。
所以,不管什么官吏,都要才德兼备方才具备了踏入仕途的资格,老夫说的可有问题?”
李承乾点点头,对着崔尧说道:“老褚说的有道理哇。”
长孙无忌悄声提醒道:“咳咳,陛下,注意措辞。”
褚遂良只当是没听见,陛下就那个素质,自己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只知道自从不在相位上待着,自己反倒活得越发洒脱,想怼那个就怼那个,那叫一个自在。
“话不能这样说,对国家有用的人才既是我大唐需要的人才,至于私德,某以为乃是锦上添花之物,并非为官之必要准则。
私德即便再高洁无暇,若是与民无益,这种官员才是不合时宜吧?
我朝自先帝二十一年推行的官吏考评标准,便已经可以很好的表明这种观点。
先帝昔年率先提出富民、悯农、强工、稳市、劝学这十字准则,无一不是针对各地官吏的政绩而衡量。
敢问褚大人,这里面又有哪一点是针对官员私人道德所设?
由此可见,远见如先帝,早就给天下官员做好了规则,利天下者为好官,与国有益方为良臣!”
褚遂良好整以暇道:“什么是准则?准则在老夫看来,乃是行事的最低标准,若是人人皆以准则来衡量自身得失,岂不是道德沦丧?
圣人传承千年教化,难道就传下了个守规矩?老夫不才,自诩为儒家末学后进,对于尔这法家言论实在不敢苟同!”
字数不多,讽刺十足,意思就是你这等人的道德水平太过低劣,竟以准则为自身的道德标准,老夫不屑与尔为伍。
崔尧并未恼怒,只是淡淡的说道:“以道德来衡量一个人是否是一个合格的人,本身便是不道德的。
管子也曾说过,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可见道德这个东西,其实在评估的时候是有前置条件的。
你不能强求一个快要饿死的人见到路边售卖的吃食不起贪念,也不能站在道德制高点,评判一个如同孀居多年的妇人与他人撩骚了几句,便将不道德的帽子硬生生扣在别人头上。
食色性也,这种本能欲望本就不是一个正常人能够完全摒弃的,否则孟子他老人家也没必要把这句话写在经典里面。
人之所以为人,只是因为能够在欲望将要发生破坏的时候,能够及时自省,不让自己的欲望进一步发酵,破坏了公众约定的公序良俗。
在下敢问,我那新晋同僚造成了什么恶劣影响了吗?若是真的形成了道德污点,为何长安县令只判罚了五贯罚金?
还是说,只是区区五贯钱的错误,就足以对一个人下一个失德的定义?
道德这个高高在上的美德,难道真的这么便宜吗?
依在下看来,褚大人的道德洁癖是否有些太过不近人情。
至于牝鸡司晨……
褚大人作为前辈,想必比在下更精通史学,此言出自孔圣人所作《尚书·牧誓》,古人有言曰:‘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今商王纣,惟妇言是用,昏弃厥肆祀弗答。
今人以牝鸡司晨提炼典故,比喻妇女窃权乱政。
道理嘛,谁都知道,在下就不再卖弄了。
其实说句实话,某家才疏学浅,也是前日偶然翻到才记住的。
可某家看到这一段的时候,一直有个疑问呐,今日正巧诸位大家在场,还请诸位精通史学的名家给在下解个惑?”
褚遂良纯粹是嘴瘾上来了,丝毫没有被崔尧刚才的长篇大论打乱阵脚,闻言笑眯眯的说道:“且说,老夫洗耳恭听。”
“按照褚大人的理论理解,纣王身为史书上的知名暴君,其恶行究竟是出自本心,还是来自所谓牝鸡司晨?
若是纣王能按照褚大人的道德水准来要求自己,那妲己又算什么呢?
如果一个后宫妇人就能影响了帝王的心智,那么错的到底是妇人,还是帝王本人呢?”
褚遂良大笑:“崔大人莫使诡辩伎俩,史书不讳言纣王后宫干政,但也没饶了他本人呐,一个昏君一个恶妇,二人相得益彰呐。”
崔尧摊手笑道:“对呀,您也说他二人相得益彰,可见恶的是个别人心,而非其所指代的群体。
那史书上为何将一个妇人的错误,累及到整个妇人群体呢。
既然君王也有昏庸贤明之分,妇人为何就只能僵化成一个符号呢。
我等后人不思前人之过,努力纠正人心,反而将史书上的故事僵化的套用到我等现在遇到的局面,这何尝不是一种懒惰呢?”
“好!”
“彩!”
“崔大人好生厉害!”
曲江池畔西北角的帷幕中响起了阵阵尖叫,竟是一帮妇人轰然叫好。
李承乾也跟着叫嚣起来:“崔爱卿说的对啊,褚爱卿莫要气馁,再接再厉!”
贾公彦与李玄植也悄声私语。
“这个角度很不错啊。”
“圣人言这般理解也能说的通,或许牝鸡司晨只是圣人为尊者讳的隐喻,并非在直指后宫干政之过。”
“可三纲五常这里说不通吧?”
“三纲五常又不是孔圣人提出的,那是董仲舒的解读,说不得亦是夹带私货。”
“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