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安阳公主的亲临,又带来了那样令人振奋的消息,席间众人皆笑语盈盈。
连平日里最是端庄持重的待嫁新娘景明月,也禁不住被这欢快气氛感染,眼角眉梢都漾开真切的笑意,再顾不得什么新嫁娘的矜持,与姐妹们说笑在一处,菜都多上了几盘。
宴毕,众人移至景明月的闺房闲话家常。
趁着旁人正围着看景明月绣的鸳鸯枕套,景春熙悄无声息地挪到安阳公主身侧,借着替她斟蜜水的当口,纤纤玉指拢着袖沿,将身子微微倾斜,几乎是贴着安阳公主的耳根,气息轻柔地问:“雪澄,你大皇兄……近来可有信回来?”
安阳公主闻言,转眸看她,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亦压低了她那清亮的嗓音答道:“有啊!前两日才到的信,说是事务繁杂,怕是得要挨近年底才能赶回来了。”
她说着,忽而显出几分讶异,微微睁大了眼睛。
“怎么?皇兄他没写信告诉熙姐姐么?他还特意吩咐了武德殿的两个得力小太监,早早儿就去把城西的那处小宅子洒扫归置了一番,里外一新。为着这个,母后还私下同父皇嘀咕过,猜不透他这般布置,究竟是要派什么用场呢。”
听闻陶承睿这个亲表哥的婚事他都未能赶回,必是被极其要紧的事务绊住了脚,但好在年前总能归来,景春熙心口那点悬着的惦念总算安然落下。
她原本还想再细问那信中还写了些什么,但见安阳公主语毕便含笑捻起一枚蜜饯,并无再深谈的意思,想来她也未必亲眼读过那信笺,不过是听得皇后娘娘或是皇上的只言片语罢了。
景春熙遂按下这点细微的探询心思,只将一缕若有似无的失落掩在羽睫之下,转而也拈起丝帕,加入了姊妹们的笑谈之中。
…
国师亲自批算择定的吉日,自是千妥万妥,十二月二十一日,恰是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连续下了几天的雪,前一晚也停了。
“睡得好吧!”
成亲前一晚,依约前来相伴夜话、同榻而眠的景春熙,一睁开惺忪睡眼,便瞧见身边的景明月也醒了,正睁着一双清亮明澈的眸子,侧卧着凝望自己。
她云鬓微松,面色却极是红润光洁,不见丝毫倦怠。
景明月唇角便弯起柔婉的弧度,轻声答道:“本以为会心绪不宁,辗转难眠,谁知竟一夜无梦,睡得沉极,我也是方才将将醒来。”
她自己也觉惊奇,明明与那陶承睿此前并无交集,之前也统共见了寥寥几面,没说上几句话,却偏偏心生亲近,对这桩婚事毫无忐忑抗拒之意。
直至昨夜这出阁的前夕,她并未如旁人所说那般心生恐慌或是紧张难安,反而心神宁定,一夜安眠直至天明。
“这大抵便是天赐的缘分了!”景春熙拥着锦被坐起身,“表姐是不是已在悄悄期盼着宁国公府里的新日子了?”
景明月也随着坐起,顺手取过床边搭着的一件软缎披风拢在景春熙肩上,朝门外柔声唤了侍女进来伺候,继而偏过头略作思忖。
“往后倒不必一大早先紧着去请示婆母立规矩,只需一心一意伺候好夫君便是。”
她说着,唇角虽仍噙着笑,却不由得轻轻叹出一息,“只是想到日后诸事繁杂,再不能像如今这般,随时有姐妹长辈在身边拿主意,遇事没个即刻可以商量的人,心里终究有些没底。”
“这说的是什么话?怎就叫没个商量的人了?”景春熙闻言,立刻嗔怪地握住她的手,“便是不便时常回娘家,难道还不能时常来蓉恩伯府寻我、看望姑母?他宁国公难道还敢拦着不许你回娘家走动不成?”
“母亲也是这般说的。”景明月想到母亲的叮嘱,脸上那点轻愁顿时消散,笑容变得真切而明亮,“不过是想到从此一应事务都要自己亲手操持,终究有些不习惯。”
“你有什么可操心的?”景春熙笑着点拨她,“我不是早同你说过,承睿哥是个极有担当、事事筹划周全的性子?他既有主张,性情又温和,既成了夫妻,自然该同心一体,你若遇了难处,放心同他商量便是。”
正说着,门外侍立的丫鬟已端着铜盆巾帕鱼贯而入,为首的贴身大丫鬟笑着催促道:“小姐,郡主,快些起身梳洗吧。再耽搁一会儿,喜娘们就该到了,回头大夫人亲自来催,可就忙乱啦!”
这边都没洗漱完,门外便已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与阵阵欢笑声,以景大夫人为首,领着几位婶娘、喜娘并一众丫鬟仆妇,还有瑾姐儿几个浩浩荡荡地涌进了景明月的闺房。
方才还略显静谧的室内顿时被欢声笑语填满,变得拥挤而热闹起来。
“哎哟,我的新娘子哟,快些快些,吉时可耽误不得!”喜娘嗓门洪亮,满面红光地指挥着,“热水、香胰子、妆奁、凤冠霞帔都赶紧预备齐全了!”
众人立刻应声而动,屋内顷刻间便是一番人仰马翻却又井然有序的忙碌景象。
丫鬟们手脚麻利地伺候景明月更上贴身的中衣。
喜娘一边说着吉祥话,一边开始为她绞面开脸,景明月微微蹙眉忍下那细微的刺痛;接着便是敷粉施朱,描眉画黛,额间贴上华丽的花钿,唇上点染鲜艳的口脂。
姐妹们则围在一旁,时而递上首饰,时而出声赞叹,时而拿着胭脂水粉嬉笑打趣。
妆成之后,便是穿上那身繁复华丽的大红喜服。层层叠叠的衣衫,精美的刺绣,沉甸甸的凤冠被小心翼翼地戴在头上,珠翠流苏垂下,摇曳生辉。
待到万事俱备,盛装下的景明月端坐在镜前,已是明艳不可方物,顾盼间光华流转,却也被这一身行头束缚得不敢轻易动弹。
大夫人仔细端详了女儿一番,表情非常满意,脸上都是笑容,没有一丝不舍。
又看了看旁边的沙漏,确定了一下时辰,这才站起身来,语气带着点恍然:“好了好了,真是菩萨保佑,总算都妥帖了。按着‘先娶后嫁’的老规矩,这边去迎亲的队伍发礼之前,娶亲的队伍不能进门,新娘子这儿还得等些时候。”
“明月,你赶紧趁机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千万别饿着了。别急,娘得先去前头盯着迎亲的队伍发礼,省得那起子下人忙中出错,错过了吉时。”
“啊!娘!”景明月一听,几乎是娇嗔着要发作出来,只是顶着沉重的凤冠,动作不敢太大,“您怎么不早说?要是早知如此,女儿也不必天不亮就被拉起来梳妆,现在这满身满头的累赘,想歪一歪、躺一下歇歇气儿都不行,只能这么干坐着等!”
她这带着委屈又有些撒娇的抱怨,顿时惹得满屋子的人都哄笑起来,先前那因为礼仪规矩而略显紧张的气氛也随之一松。
瑾姐儿更是机灵,闻言立刻招呼旁边的明珠和嫣姐儿:“走走走,前头定然热闹得很,我们也快去瞧瞧,回头好说给新娘子听!”
说着,几个年轻活泼的姑娘便笑嘻嘻地簇拥着大夫人,一阵风似的往前院去看热闹了,留下满室的笑声和无奈又期待的新娘子,继续等待着属于她的吉时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