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毒坊中层,“醉生楼”的喧嚣被厚重的石墙隔绝,只余下模糊的靡靡之音,如同遥远背景里的杂音。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醉生楼后方那座独立小院主屋内的景象——暖玉生辉,鲛绡轻垂,月萤石的光芒柔和地洒在铺着雪白妖兽皮毛的软榻上。
空气中弥漫着“百日醉”的醇厚酒香与一种能撩拨心弦的异香,营造出一种醉生梦死的奢靡氛围。
毒牙,这位白日里令腐毒坊众多邪修闻风丧胆的煞星,此刻斜倚在软榻上。
暗紫色锦袍半敞,露出精壮却带着几道狰狞旧疤的胸膛。
他手中把玩着那只由某种剧毒妖龙头骨雕琢而成的酒杯,眼神迷离地望着杯中碧绿色的酒液,仿佛能从那荡漾的波纹中,看到自己不甘的命运。
一名身着近乎透明薄纱的女修,如同最温顺的宠物般跪伏在地毯上,小心翼翼地为他续上酒液。
她眼神迷离,显然也受了异香的影响。
“大人…这‘百日醉’后劲霸道…您慢些…”
女修的声音带着讨好的娇媚。
“霸道?”
毒牙嗤笑一声,声音带着浓重的醉意,却掩不住眼底深处那抹化不开的阴鸷。
“再霸道…也霸道不过蚀骨老鬼那张嘴!轻飘飘一句话…就要夺走老子拿命换来的东西!”
他猛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如同火线滚入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愤懑。
“大人位高权重,坊主大人倚重您,些许身外之物…”
女修试图宽慰,话未说完便被毒牙粗暴打断。
“倚重?!”
毒牙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夜枭嘶鸣,带着浓浓的嘲讽与怨毒!
他猛地坐直身体,锦袍无风自动,一股金丹期的阴冷毒气不受控制地逸散开来,将地毯腐蚀出滋滋黑烟。
“狗屁的倚重!老子就是他养的一条看门狗!一条被铁链拴在百足窟门口,只会呲牙咧嘴、替他咬人的恶犬!”
他俊美阴柔的脸上因酒意和愤怒而扭曲,眼神锐利如刀,哪里还有半分醉态?
只有被压抑已久的野心和屈辱在疯狂燃烧!
“万毒蚀心丹?哼!说得冠冕堂皇!
不就是想拿着那千足毒龙的内丹,去舔腐神沼里那坨烂泥的脚底板,祈求祂老人家开恩,赏他一条活路吗?!妄想!
在‘那位’眼里,他蚀骨老鬼和我毒牙,都不过是祂圈养在沼泽里的虫子!区别只在于…他是一条更肥、更会摇尾巴的虫子罢了!”
他越说越激动,猛地将空酒杯狠狠砸在铺着暖玉的地面上!
“啪嚓!”
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女修吓得魂飞魄散,匍匐在地,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喘。
她知道,毒牙大人此刻谈论的,是连坊主名讳都不敢轻易出口的、真正的禁忌!
毒牙胸膛剧烈起伏,眼中闪烁着疯狂的野心火焰。
“老子也是金丹!老子也有元婴之志!凭什么?!凭什么他蚀骨能去赌,老子就得把用命换来的机缘拱手奉上?!那内丹…若给老子…未必不能…”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中充满了对力量的极度渴望,但随即又被深不见底的绝望和无力感吞噬。
他颓然地向后倒回软榻,抓起酒壶,如同饮鸩止渴般猛灌,酒液顺着嘴角流淌,浸湿了华贵的锦袍,狼狈中透着一股枭雄末路的悲凉。
“凭什么…终究还是保不住…”
一声充满不甘与怨愤的低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哀鸣,在奢华的囚笼中回荡。
就在这怨气冲天、心神激荡的瞬间!
一个平静得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寒冰,清晰地穿透了毒牙沸腾的思绪,在他耳边,不,是直接在他神魂深处响起。
“所以,你心底深处,从未真正臣服。那枚千足毒龙的内丹,蚀骨上人…不配拥有。”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穿透力,瞬间冻结了毒牙所有的愤怒、不甘和酒意!
“谁?!!”
毒牙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毒蛇,浑身剧震!金丹初期的恐怖气势再无保留地轰然爆发!
粘稠如墨、散发着刺鼻腥臭的毒雾瞬间充斥整个房间,将名贵的鲛绡帘腐蚀成缕缕黑烟,将暖玉地面灼烧出滋滋作响的坑洞!
他猛地抬头,眼中杀机暴涌,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锐利如电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房间中央!
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灰袍,平凡面容,气息微弱如凡人。
但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毒牙那足以让同阶修士瞬间毙命的恐怖毒雾,在靠近他身周三尺时,如同遇到了无形的天堑!
一层肉眼几乎不可辨的、纯净而圣洁的青色微光无声流转,所有剧毒、腐蚀、侵蚀之力,在触及那层微光的瞬间,便如同冰雪消融,被彻底净化、湮灭!
连一丝涟漪都未能荡起!
来人正是杨灵!
他如同自虚空中走出,又仿佛一直就在那里,只是毒牙狂怒的心神蒙蔽了感知。
毒牙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无声无息潜入他的私宅禁地!
无视他金丹期全力爆发的本命毒雾!
这绝非金丹修士能做到!
元婴?
还是…更高?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之前的愤怒和不甘!
他藏在锦袍宽袖中的手,早已扣住了三枚温养多年、淬炼了上百种混合奇毒、见血封喉的本命毒刺“蚀魂芒”!
另一只手则闪电般捏碎了腰间一枚特制的、连接着百足窟卫所核心警阵的示警玉符!
嗡!
玉符碎裂,预想中刺破夜空的凄厉警啸、守卫蜂拥而至的脚步声却…杳无音信!
只有一片死寂!
仿佛那枚玉符捏碎的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他赖以自保、威慑四方的最后一道屏障,在对方眼中形同虚设!
一股前所未有的、彻骨的寒意从毒牙的脊椎骨窜上天灵盖!
他感觉自己像一只掉进了琥珀的飞虫,所有的挣扎在对方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显得可笑而徒劳!
“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