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买了水,放在季也的桌上。
她不敢坐在那儿等他来,去了走廊尽头的栏杆边。
这个普高在郊外,能看到城里看不到的连绵山川和薄雾夕阳。
微风吹拂过来的时候,长乐已经发了会儿呆。
“!”脸上蓦地一冰,长乐下意识退后。
一只大手扶住她,身后传来少年清哑的笑。
季也已经换了衣裳,头发也湿漉漉的,像刚洗的。
他倚靠在栏杆边,侧身递给她一瓶水。
刚刚就是这个冰了她的脸。
长乐摇摇头:“不用了,谢谢。”
季也没动,手还伸着。
“……”长乐接过,“谢谢,等会儿给你钱。”
“客气什么,快喝,冰着呢。”季也另一只手拿着她之前放在桌上的那瓶水喝起来,喉结滚动着。
“……我先走”
“长乐。”
季也截断她的话。
少年回头看着她,眉眼温朗。
“我们考同一个大学吧。”
——
自那以后,
季也什么暧昧的话都没有说过。
因为他直接表白了。
长乐不知道怎么做,只能回避着他。
——
季也曾堵住她询问。
“你知道《我的世界》这款游戏吗?”少年说着。
他抓住她的手:“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样的房子,我给你建出来,好不好?”
“以后我们就买这样的房子,好不好?”
——
季也无处不在。
抓早恋的主任也无处不在。
他被抓了。
但因为没什么实际证据和成绩影响,主任也只能干瞪着眼。
——
高二的时候,妈妈和叔叔变相分居了。
妈妈厌倦了那个孩子,也厌倦了那个三天两头喝农药自杀的旁敲侧击问孩子“阿姨和姐姐有没有欺负你啊”的婆婆。
更厌倦那个什么都不管,连自己孩子家长群都没进过的妈宝男叔叔。
妈妈搬到了舅舅的房子里。
——
外婆不理解妈妈为什么总是不满意找到的男人。
明明所有的人都是妈妈自己选的。
爸爸是,第一个继父是,第二个继父是。
长乐知道妈妈的答案。
她说过。
“我从来都不是给自己找的,是给你,给家里的外公外婆找一个支柱。”
第一个继父人脉广——“我找他,是给家里找的,你外公在工地上班闯了祸,有好几次都是他给摆平的。”
第二个继父有孩子——“这样你就有个弟弟,以后可以保护你。”
“……”
长乐每每听到这样的解释心里都不舒服。
她不知道,她搞不清楚。
妈妈是真的牺牲自己为大家,还是只是在为自己婚姻的失败找借口。
——
分文理班后,季也仍然无处不在。
——
长乐渐渐放弃融入不适合她的群体。
她逐渐意识到,
她适合一个人,
习惯一个人,
喜欢,一个人。
——
意识到真的喜欢季也的时候,长乐很害怕。
她不想结婚。
不结婚,所以就不会谈恋爱。
因为谈恋爱很大的一个初衷,就是相处着,看是否能结婚。
她害怕。
她觉得婚姻是错的,恶心的,悲观的。
她不敢赌一个人的人品,忠诚,是否背叛。
柴米油盐,会磨灭掉所有的激情和爱意。
人是会变的。
爱是会变的。
什么都是会变的。
——
妈妈也变了,在和叔叔分开后,在被外公外婆数落后,在亲戚异样的眼神和流言蜚语后。
她收起了高跟鞋和化妆品不再打扮。
她的脸上没有以往灿烂自信的笑容。
她不再参加任何亲戚的聚会和婚礼。
她的眼神,也在不知不觉间晦暗起来。
——
长乐其实,不太能解释何为细节。
但是她能感觉到。
就是一瞬间,一瞬间的心跳紊乱,然后炸裂开来的惊讶和赞赏,感激和暖意。
细细想,她好像遇见了很多温柔的人。
也不能说的这么片面,应该是在相处的某个瞬间,他(她)们把善意给了她。
那是一个晚自习的晚上。
她做题做的很麻木了,那天正好人也不太正常,很木。
在出教室接水的路上,长乐把水杯摔碎了。
很突然,且很大声。
教室里的人都听见了在低呼。
长乐顿了几秒,然后直接蹲下去用手捡玻璃渣渣。
其实她当时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别把手割到了。”
一个男声从头顶传来。
她猛地抬头,但正值下课,走廊的人很多,她找不到了。
“不要用手捡,扫一下就好了。”
这次是一道女声。
长乐确定了来源,看向了来源。
那个女生小小的,捧着水杯,朝着她一脸温柔认真。
长乐反应过来,起身回到教室拿扫帚和撮箕。
等她出来的时候,地上的渣子都不见了。
有两个女生已经清扫干净,是她的同班同学。
长乐愣着,不停的说着谢谢。
她们也笑着回不用不用。
长乐和她们在平时甚至不怎么交流。
可她们在帮助她。
她们,还有那个不曾找到声音来源的男生,都是很温柔的人。
都是很小很小,甚至很稀松平常的事。
长乐就是记了下来,记到现在。
——
突然意识到,她从来都没有过独属于自己的房间。
——
高三,长乐又回到了初三的那种恐惧麻木的状态。
她时常呆在走廊尽头的栏杆边发呆。
季也总会找到她,安静的在一旁陪着她。
再一次意识到身边有人后,长乐垂眸,呢喃着问他到底喜欢她什么。
“喜欢是没有理由的。”季也沉默一会儿,说道。
长乐:“……我是很差的人,你看不出来吗。”
她也会讨厌,会暴躁,会阴暗,会虚荣和自私,会幻想着杀掉所有人。
她是经常在家里和亲人吵架,在外面却唯唯诺诺的窝里横。
她差的要死,烂的要命。
她看着家人们沉默的样子;看着她(他)们一次次欲言又止;看着她(他)们羡慕的看着别人家的孩子;看着外公外婆满头的白发和苍老眼神。
一次次无力的窒息感把她打烂又碾碎。
她恨她不够优秀,不能成为父母的骄傲,成为她(他)们炫耀的资本。
自私、虚荣、愚蠢、迟钝、不讨喜。
软弱、淡漠、薄情、病态、心理扭曲。
她是个平平庸庸碌碌无为的小透明。
是个可笑的以为能靠着自我救赎就能苟且偷生的失乐者。
像滩烂泥,什么也不是的东西。
她根本没他想的那么好,他看不出来吗。
“看不出来。”季也回答。
“你会给流浪猫狗喂食,会给乞讨的人钱财,会双手接过发来的传单并说谢谢,这些行为都在没人关注的时候发生着,你是很好的人,你自己看不出来吗?”
长乐哽咽:“……如果我是伪善呢。”
“那你能伪这么多年,也是善啊。”
季也不假思索:“我们做个交易好不好。”
“你辅导我文,我辅导你理,我们一起考到大城市去。怎么样?”
长乐看着他,微风吹拂过,碎发撩的眼角痒痒的,遮掩湿润的眼泪。
她突然问:“你会背叛我吗?”
季也挑眉:“什么?”
长乐:“……”
——
她鬼使神差的答应了。
她跟季也说了她的原生家庭,她互相指责出轨的父母,她悲观的婚姻观念。
后者只是静静听完,红着眼睛,抱着她,轻声道:
“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
“长乐,我们不会走你父母的老路,绝对。”
长乐红了眼。
那个时候,长乐以为破窗效应不会发生在她身上。
她以为,她也能有一个传统的、美好的、幸福的未来。
和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