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驾驶上,骆为昭强忍着肩头撕裂般的剧痛,目光死死盯住前方那个手持长棍、如同从天而降般解决掉所有杀手的背影。
那人背对着他们,身形挺拔,动作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利落与力量感。
整个人让他莫名觉得有些眼熟,可剧烈的疼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让他一时无法在混乱的记忆中精准捕捉到对应的信息。
他下意识侧头想看裴溯的反应,却猛地怔住。
只见裴溯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僵在驾驶座上,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背影,瞳孔剧烈收缩,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三分是劫后余生的震惊,三分是恍如梦中的不可置信,剩下的四分,是几乎要溢出来的、沉淀了太久太久的思念与酸楚。
那眼神太过浓烈,几乎不像平日里那个冷淡疏离、仿佛对一切都无动于衷的裴溯。
骆为昭用没受伤的胳膊肘轻轻戳了一下裴溯,因疼痛而有些气息不稳地问道,“喂,裴溯!你怎么了?跟丢了魂似的……前面那车里的人,你认识?”
裴溯被他一碰,似乎猛地回神,他极快地眨了下眼,试图敛去眸底失控的情绪,但那份深埋的眷恋与下意识的担忧依旧无法完全掩盖。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带着苦涩和失笑的弧度,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认识?……”
他怎么会不认识?
那是七百多个日夜里,在他心头反复描摹,支撑着他在黑暗中前行,却又不敢轻易触碰的身影。
两年了,整整两年了。
他……终于醒了。
终于回来了。
可是,为什么是现在?
在这个时间点?
他还没有把暗处的毒蛇彻底揪出来,还没有扫清所有的危险,他回来的消息一旦走漏,万一……万一那群隐藏在阴影里的家伙再次盯上他怎么办?
他还能承受第二次失去他的打击吗?
光是想到这个可能性,一股冰冷的恐惧就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然而,内心深处,却又有一股无法抑制的狂喜与酸涩在疯狂涌动。
他回来了,活生生地站在了那里。
复杂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冲击着裴溯的神经,他用力握紧了方向盘,指节泛白。
不行,绝对不行!
既然他回来了,自己就绝不会让旧事重演!
哪怕拼尽一切,也要护他周全!
就在这时,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骆为昭苦等的支援终于赶到。
数辆警车呼啸而来,刺目的示警灯将这片刚刚经历生死搏杀尚未完全通车的高速路照得如同白昼。
后方警车强大的远光灯猛地亮起,如同舞台的追光,瞬间将站在车前的云雪霁照得清晰无比。
光线勾勒出他略显清瘦却依旧棱角分明的侧脸,那双湛蓝色的眼眸在强光下显得深邃而平静,仿佛刚刚那场迅疾如风的战斗不过是随手而为。
只是他的脸色带着久病初愈的苍白,但这份苍白非但没有削弱他的存在感,反而为他增添了几分冷冽和不容侵犯的气质。
“是他……云雪霁?!”
骆为昭倒吸一口凉气,总算是将这张脸与记忆中那个名字对上了号——裴溯那个名义上的小舅舅,两年前在离奇车祸中变成植物人,后被裴溯不惜一切代价送去m国救治的寒石集团掌权人!
他竟然醒了!
而且在这个关键时刻出现在了这里!
骆为昭心中瞬间闪过无数疑问,但此刻显然不是深究的时候。
只见云雪霁随手将那根染血的战术长棍“哐当”一声扔在地上,仿佛丢弃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
他迈开脚步,步履间带着一种天生的优雅与从容,径直朝着裴溯所在驾驶座车门的方向走来。
他的目光穿越混乱的现场,精准地落在裴溯身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关切,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
然而,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云雪霁吸引的刹那,地上一个原本看似昏迷的杀手,竟猛地挣扎起身,眼中凶光毕露,抄起落在手边的斧头,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云雪霁毫无防备的后背狠狠劈去!
“小心——!”
裴溯的心脏几乎在这一刻停止跳动!
强烈的惊惧瞬间压倒了他因晕血而产生的所有不适!
他想也没想,猛地推开车门,身体因虚弱和激动而微微摇晃,只能勉强倚靠在车门上,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声!
听到裴溯那带着惊恐的提醒,云雪霁脚步微顿,却并没有回头,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一丝波动,仿佛背后袭来的不是夺命的利斧,而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微风。
他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那份笃定与从容,源于绝对的信任。
果然,就在那斧刃即将触及云雪霁外套的瞬间,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迅捷切入!
是兰生!
他手中的高压电击棍闪烁着令人胆寒的蓝色电弧,精准而狠厉地戳中了那名偷袭者的腰侧!
“噼里啪啦——!”
强烈的电流瞬间贯穿全身,偷袭者连一声完整的惨叫都没能发出,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球上翻,手中的斧头“哐当”落地,整个人如同断线的木偶般重重摔回地面,彻底失去了意识。
兰生面无表情地收回电击棍,警惕的目光再次扫过四周,确认再无任何威胁,这才退后一步,重新站在云雪霁侧后方。
危机解除。
云雪霁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地上的偷袭者,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滞,继续走向裴溯。
此刻,他已经站定在裴溯面前,两人之间仅隔着一扇敞开的车门。
四目相对。
七百多个日夜的分离,无数次的绝望等待与孤身奋战,都在这一眼的凝望中无声流淌。
裴溯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那张比他记忆中消瘦了许多,却依旧俊美得令人心折的脸,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千言万语哽在心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有剧烈的心跳声,在耳边咚咚作响,震耳欲聋。
云雪霁深邃的蓝眸静静地注视着裴溯苍白而带着血迹的脸,可能是溅上的,看着他因强忍晕血不适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以及那双眼睛里尚未完全褪去的惊悸与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复杂情感。
他缓缓抬起手,似乎想碰触裴溯的脸颊,但最终只是轻轻拂落了他肩头一片不知何时沾上的碎玻璃碴。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
然后,他开口,声音因为长途飞行和久未充分使用而带着明显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周遭的嘈杂,落入裴溯耳中。
“裴溯,我回来了。”
周遭警笛长鸣,人影幢幢,混乱的光影在两人之间切割闪烁。
可当云雪霁那句“我回来了”落下时,裴溯觉得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在瞬间褪去,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眼前这人带着病气却依旧能将他牢牢钉在原地的目光。
他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像是受惊的蝶翼,缓缓垂下,遮住了眼底翻涌得太厉害、几乎要失控的情绪。
过了好几秒,他才抬起眼,眸中水光潋滟,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嘴角努力牵起一个弧度,却显得无比脆弱和勉强。
“我知道。”他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尾音微微发飘,仿佛用尽了力气才说出这三个字。
云雪霁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双湛蓝的眸子如同最深的海,静静凝视着他,仿佛要看到他灵魂深处去。
“这些年,”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沙哑,“你还好吗?”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裴溯心中那扇装着无数委屈和孤寂的门。
他几乎是立刻偏开了头,视线落在远处闪烁的警灯上,嘴角那抹强装的笑痕越发显得摇摇欲坠,带着一种故作轻松的凄然。
“还好啊……”
他拖长了尾音,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就是……没有小舅舅在身边,与我来说,连呼吸……都只是勉强支撑着罢了。”
他说话时,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角,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那副样子,像极了被遗弃在风雨中、浑身湿透却还要假装不冷的小动物,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这两年来他过得有多么不好,多么煎熬。
随即,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猛地转回头,看向云雪霁,眼神里充满了真切的、毫不作伪的担忧与焦急,甚至带上了一丝恳求的意味。
“可是小舅舅,你……你不该在这个时候回来的!这里太危险了!”
云雪霁将他所有细微的表情和强撑的脆弱尽收眼底,看着他明明自己身陷囹圄、刚刚经历生死一线,却第一时间只担心他的安危。
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绵密地疼。
他向前踏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之间本就咫尺的距离。
他身上还带着夜风的微凉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气息,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安定力量。
他抬起手,这次没有犹豫,微凉的指尖轻轻拂开裴溯额前被汗水和血迹黏住的一缕碎发,温柔极了。
他的目光沉静而坚定,深深地望进裴溯写满担忧的眼底,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反驳的力量。
“我知道危险。”
他微微停顿,指尖停留在裴溯的耳侧,语气低沉而缱绻。
“可我不能让我的小裴溯,一个人去面对那些魑魅魍魉。”
“我的小裴溯”几个字,被他用那沙哑的嗓音说出来,裴溯的心尖猛地一颤,像是被这句话烫了一下。
所有准备好的、劝他离开的,以退为进的话语,全都哽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云雪霁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裴溯的脸,看着他苍白面色下强撑的倔强,以及眼底那抹无法完全掩饰的疲惫。
他指尖微微动了动,似乎想抚平裴溯微蹙的眉心,但最终只是放缓了声音问道,“脸色这么差,现在要不要先回家休息?”
裴溯闻言,轻轻摇了摇头,视线低垂,落在自己依旧有些颤抖的手指上,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惹人怜惜的虚弱,却又透着一股固执。
“不了,小舅舅。我还有件事情……必须得去做。”
他顿了顿,抬起眼,眸中水色未退,看向云雪霁时带着一种依赖与恳求交织的复杂神色。
“我得去一趟SId。那里……有一个案件的受害人家属在等着我。”
熟知一切剧本的云雪霁眸色微深,面上却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疑惑,顺着他的话问道,“受害人家属?是谁?”
提到这个,裴溯的眼神瞬间蒙上了一层哀戚的薄雾,他微微偏过头,仿佛不忍回忆,声音也轻了下去,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一位母亲……她的孩子……没了。”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才继续说下去,语气里充满了自嘲与悲悯。
“她和妈妈一样……可怜,又可悲。当初……我没能救下妈妈,留下了永远的遗憾。现在,一个和妈妈如此相似的人就在我面前,眼睁睁看着孩子遇害而无能为力……小舅舅,我觉得,我想为她做点什么。哪怕只是给她一个交代,也当是……给当年的自己,一个交代。”
他说得情真意切,将自己对母亲的愧疚与移情投射得淋漓尽致,那脆弱又坚强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生不忍。
云雪霁静静地看着他表演,深邃的蓝眸中掠过一丝了然与不易察觉的心疼。
他没有戳穿,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淡淡开口,语气却是不容更改的决定,“我陪你一起去。”
就在这时,和上级紧急汇报完情况、初步安排好现场勘查与伤员送医的骆为昭,终于得了空,拖着受伤的手臂,一步步朝着裴溯和这位突然出现的“小舅舅”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