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为昭像是想到了什么,脚步猛地顿住,倏然回头望向刚刚那辆黑色轿车消失的街角,尾灯的光晕仿佛还残留在视网膜上。
他眉头紧锁,缓缓将审视的目光投向身旁气定神闲的裴溯,眼神锐利如鹰隼,试图从那张过分漂亮的脸上捕捉到一丝一毫的破绽。
“我说裴溯,”骆为昭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探究,一步步逼近,“你是不是对这个案子……有点热心的过头了?按常理,你现在难道不该动用你裴总的所有资源,掘地三尺也要把你那位失踪的小舅舅云雪霁找出来吗?他的案子才是你的心头肉吧?”
他刻意停顿,观察着裴溯的反应,随即又抛出一个更关键的问题,“还有,我可记得清楚,刚才那位‘好心’的总政官阁下,和你小舅舅的关系……可不一般呐。”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绕着裴溯缓缓踱了半步,形成一个无形的压迫圈,嘴角勾起一抹了然于胸的弧度,一字一顿地推测道,“让我猜一下,你小舅舅他……是不是根本没失踪?或者说,他的‘失踪’,本身就是这盘大棋里的一步?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在骆为昭连珠炮似的追问和那仿佛能穿透人心的注视下,裴溯感觉自己的脸颊肌肉都快要维持不住那完美的微笑弧度了。
他调动起全部的自制力,才勉强让表情停留在一种恰到好处的疑惑与无辜上,不让心底的波澜泄露出分毫。
他甚至微微偏头,用一种“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的眼神回望骆为昭,力求每一个细节都无懈可击。
就在裴溯全身心投入这场表情管理攻坚战的时候,骆为昭却毫无预兆地笑了!
那笑容来得突然,带着点戏谑,又有点高深莫测。
他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裴溯的肩膀,力道不轻,仿佛在传递某种心照不宣的信号。
“行了,谢谢了,我知道了。”骆为昭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如愿以偿的满意,说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他竟不再纠缠,利落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返回了SId大楼,留下裴溯一个人僵在原地。
裴溯:“……?”
那一瞬间,裴溯感觉自己的心态都快要崩了。
不是!
他到底知道什么了?!
自己刚才的表演难道有哪里露出了马脚?
他这些年在商界和调查界摸爬滚打锻炼出来的、引以为傲的表情管理,在骆为昭这老狐狸面前就这么不堪一击?
各种念头在脑中飞速闪过,他仔细回想自己刚才的每一分表情、每一句应对,试图找出漏洞。
可转念一想,如果看破自己的是骆为昭……
那个观察力敏锐得不像话、直觉准得吓人的骆为昭,似乎……也不是完全说不过去?
但这种认知让他更加郁闷了。
与此同时,SId内部,陶泽对曲潼“死而复生”并且被总政官亲自送回来的事实,接受度倒是很高。
他一边整理着资料,一边对走回来的骆为昭感慨。
“不管怎么说,人活着回来就是万幸,没受伤没受惊吓,这就是最好的结果。看今天这阵仗,总政官都亲自出面了……我看啊,这一切,恐怕早就在上面那些人的计划和掌控之内了。”
骆为昭心情颇好地迈着步子,脸上之前笼罩的阴霾一扫而空,甚至隐隐有些“看戏”的愉悦。
陶泽好奇地凑过来,压低声音问,“你刚才在外面跟裴溯嘀咕什么呢?什么‘知道了’?你知道什么了?我看他刚才那表情,跟吃了只苍蝇似的,复杂得很。”
骆为昭闻言,轻咳一声,眼底闪过恶作剧得逞般的笑意,压低声音道,“没什么,逗逗他罢了。”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你就没发现,咱们这位裴总,自从有了那位神秘莫测的云总在身边‘相伴’,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吗?那反应,生动多了。”
说完,他同样拍了拍陶泽的肩膀,留下一个“你懂的”眼神,便径直朝审讯室的方向走去,准备突审苏若晚。
陶泽愣在原地,仔细咀嚼了一下骆为昭的话,结合裴溯近期的变化和云雪霁的出现,他立刻恍然大悟,指着骆为昭的背影,张了张嘴,想说他太恶劣了。
已经走到走廊尽头的骆为昭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头也没回,只是高高举起手,随意地挥了挥,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不可说,不可说啊……”
徒留陶泽在原地哭笑不得,而门外的裴溯,仍在风中凌乱,思索着自己到底哪里露出了破绽。
夜色深沉,将云雪霁那栋远离市区有唯一光亮的别墅衬得明亮许多。
兰生悄无声息地引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打破了满室的寂静。
那男人约莫三十上下年纪,头发有些蓬松凌乱,像是许久未曾仔细打理过,穿着一身洗得发旧的工装,微微佝偻着背,双手似乎不知该往哪里放,眼神躲闪,不敢直视前方。
他那副缩着脖子、眼神游移的模样,活像一只受了惊的鹌鹑,浑身上下都写满了“胆小”与“不安”。
端坐在沙发主位上的云雪霁,目光只是淡淡一扫,便穿透了这层精心构筑,亦或者说,是长久以来被迫形成的的怯懦外壳。
他清楚眼前这个名叫杜佳的男人底细——一个因为不愿违背良心杀人,宁愿冒着巨大风险去找裴溯求助的底层执行者。
这样的人,骨子里必然藏着一套不容践踏的准则和未曾熄灭的血性。
真正的懦夫,会选择随波逐流,而不是在命运的岔路口,挣扎着选择那条更艰难、却对得起良心的路。
杜佳此刻更是紧张得手心冒汗。
他虽是第一次见到照片之外的、活生生的云雪霁,但“云雪霁”这个名字以及与小裴溯的关联,他早已熟的不能再熟了。
小裴溯在他面前不止一次地提起过这位小舅舅,言语间充满了依赖与敬慕,描绘的形象几乎是温和而光辉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真当面对面时,感觉却截然不同。
客厅璀璨的水晶灯光洒在云雪霁身上,勾勒出他清晰冷峻的侧脸轮廓,他穿着简单的深色家居服,姿态甚至称得上闲适,可周身就是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气场。
那不像是一种刻意释放的威压,更像是一种久居上位、洞悉世事所带来的天然疏离与冷寂,仿佛能轻易看穿人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杜佳只觉得喉咙发紧,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他心里嘀咕着,“怪……怪吓人的。”
这和他从小裴溯那里听来的“好”,可完全不是一回事。
这位云先生,好看是顶好看的,可那眼神扫过来,冰碴子里裹着审视,让他从脊椎骨里冒出丝丝寒意。
云雪霁将杜佳那几乎要缩进衣领里的不安尽收眼底,却没有丝毫缓和气氛的意思,只是用他那特有的、听不出情绪起伏的嗓音开了口,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杜佳?”
杜佳喉咙发紧,来时路上兰生秘书那句低语如同魔咒般在他脑中盘旋不去。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借此汲取些许勇气,终于抬起头,迎上云雪霁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眸,声音因紧张而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先生……您让兰秘书告诉我的事情……是真的吗?”他几乎是挤出了这句话,“什么叫做‘为我兄长报仇的时机到了’?您……您知道杜国晟在哪儿?还有……”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更低,却带着惊疑,“什么又叫‘想不想亲自报仇’?您……您是要让我……杀人吗?”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
那双原本显得憨厚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深埋已久的恨意,有对答案的迫切,更有对“杀人”二字的本能抗拒与惊惧。
云雪霁静静地看着他,将他所有的挣扎尽收眼底,缓缓摇了摇头。
“你说的,”他开口,声音平稳无波,“对,也不对。”
杜佳愣住了,眼中困惑更深,“那是……?”
云雪霁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将话题引向别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我听裴溯说过,你似乎是部队出身。”
杜佳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回答,甚至带上了一丝部队经历带来的下意识挺直脊背。
“是。又如何?”
这短暂的姿态变化,隐约透露出他并非表面看起来那般全然懦弱。
云雪霁指尖在沙发扶手上轻轻一点,继续引导,“你跟在裴溯身边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我与新洲政府那里,一直都有合作吧?”
一直暗中为裴溯收集各方情报的杜佳,自然清楚这件事。
他点了点头,心里隐约捕捉到了一丝方向,却又看不真切。
云雪霁见他心里明白,便不再绕圈子,深邃的目光锁定他,直接抛出了自己的核心意图,话语清晰,掷地有声。
“我想除掉那些混迹于新洲阴影之下,吸食民脂民膏、罪孽深重的腌臜之人。”他稍作停顿,给予杜佳消化这句话的时间,然后才继续,“这件事,我需要几个信得过、且有能力的人帮忙。”
他的话语在此处做了一个转折,也是给予杜佳的选择。
“如果你愿意加入,”云雪霁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却带着一种让人天然信服的感觉,“那么,杜国晟被捕之后,我可以向相关部门申请,由你来……为他执行死刑。”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杜佳耳边炸响。
不是让他去违法杀人,而是赋予他在法律框架内,亲手了结仇敌的“权利”?
这完全超出了他之前的想象,巨大的信息冲击让他僵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复仇的火焰与法律的边界,在这一刻以一种他从未想过的方式交织在了一起。
这样的话,他又有什么理由可拒绝的呢?
夜色已深,裴溯回到云雪霁的别墅时,杜佳早已离开。
但别墅里的氛围还是有些怪异,但裴溯无暇细究。
他次日需要以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介入SId的调查,时间紧迫。
因此,他仅与云雪霁短暂地见了一面,交换了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眼神,低声交谈几句后,便又匆匆离开,为明天的登场做准备。
SId总部内,气氛肃穆。
巨大的白板上,时间线纵横交错,线索纷繁复杂。
焦点集中在十六年前那起悬而未决的郭菲玲案件上。
随着调查深入,第四大队他们发现此案并非孤例,其作案手法与某些跨区域的人口贩卖案存在令人不安的相似之处,仿佛黑暗中的触角,连接着更庞大的犯罪网络,直接强行与骆为昭他们取得了合作。
四大队队长面色凝重地说,“根据现有线索推断,我们怀疑这是一个有组织、有预谋的犯罪团伙所为,运作时间可能远超我们想象。而目前的关键人物——苏若晚,作为苏玲奈的女儿,她很可能就是我们通往核心真相的钥匙。”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挫败,“但这个小丫头极其不配合,自被带回后,始终拒绝回答任何关键问题,审讯陷入了僵局。”
就在这时,杜部长的指令下达,要求他们协助第四大队,将最近的几起失踪案与多年前的莲花山案件进行并案调查。
会议室内,骆为昭眉头紧锁,提出了异议,“杜部,并案调查需要确凿的证据链支撑。目前来看,失踪案与莲花山案之间,除了某些模糊的推测,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能将它们强行拧在一起。盲目并案,可能会分散我们的注意力,甚至被误导。”
杜部长似乎早有准备,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门口,语气也带着对门外之人引荐的意思。
“证据需要人去挖掘和分析。正好,给你们介绍一位新来的犯罪心理学实习生——裴溯。他是老潘的得意门生,在行为分析方面很有见地,或许能为我们打开新的思路。”
话音刚落,会议室的门被推开,裴溯穿着一身熨帖的西装,神情自若地走了进来,他的目光平静地迎上在场所有探员的审视。
当骆为昭看清来人的面孔时,脸上瞬间写满了难以掩饰的惊讶,甚至带着点“果然如此”的无奈。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是你?”
裴溯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从容应对,“骆队,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