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入冬时,虽不见下雪,但也有了几分寒意料峭。
冬月廿二日,正是吉日。
灵秀谷里里外外,道路山林,殿阁馆舍,早已洒扫干净,花无残红,草无败叶;化灵门上上下下,门人弟子,仆从杂役,俱是穿戴整齐,举止规矩,言谈谨慎。
自辰时起,化灵门山门禁制全开,中门紧闭。
又至午时正,灵秀正殿周围,已被数十筑基修士团团守住,往来巡逻,不许任何人靠近......
......
风荷苑,位于白水潭南一处月形山谷之内,馆阁倚山,荷塘环绕,引来温泉水,养得灵种莲,便是冬日,依旧花红叶翠。
已近傍晚,下着小雨。
游廊之下,一道身影,长身玉立,素麻软袍,腰不系带,头不束发,宽松慵懒,正是闭关五十载,久不见天日的丁辰。
云翳雨细,洒然气清,荷香满怀,静意自闲。
目光收回,垂眼看了看怀中的婴孩,不满周岁,粉雕玉琢,眉眼带春,丝毫不认生,抓着丁辰的手指,就想往自己嘴里送。
“果然是官家的种,小模样长得这般招眼,若是日后放浪些,不知要招惹多少风流债!”
丁辰口中嘟囔,婴儿牙龈轻咬自己指尖,正要抽回,却是不经意间,目光落在婴儿右耳垂后边,三颗殷红朱砂痣,针尖般大小......
“怎么会......”
一时间,眼神有些恍惚,似想起好多年前的一幕。
那也是一个小雨淅沥的傍晚,一个男子抱着个破衣烂衫的清瘦孩子,从破庙中出来,孩子发着热,一脸通红,脑袋无力的搭在男子的肩头,目光迷离,依稀看见那男子耳后也是这般,长了三颗痣.....
怎么会这么巧,连长得位置都差不多!
丁辰眉眼轻颤,心下莫名生出一丝异样,目光剔透,清亮如水,霎那间,眉心一麻,微微凝神,其脸上灵光悄然流淌,似甘霖仙泉洗过,容貌就此化去。
这般凭空变幻容貌,那婴儿却是丁点也未受惊,只似乎愣了一下,莫名的亲近,咯咯欢笑,一双明眸善睐,瞳内目若朗星。
莫非真有几分冥冥所定......
丁辰心下一动,面上容貌转瞬恢复,灵力悄然散开,扫过婴儿全身。
中五品的灵根,只能算是普通!
“不过,算你小子走运,我这功法倒也不在乎这个......”
丁辰口中呢喃着,心中却是默默轻吟。
你传了我一篇功法,我也还你一篇!
便在同时,一缕豆青神光自其眉心溢出,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似流云一道,如青烟一缕,悄然落在婴儿眉心处,转瞬消失不见。
婴儿似毫无所觉,笑得眉眼弯弯,咧嘴露出粉嫩牙龈,脸颊泛起红晕,酒窝若隐若现......
“公子,殷道友来了!”
一声清亮甜美的女声,打破荷塘的清静。
丁辰猛然回神,淡笑转身,便见两道倩影自斜后方的游廊而来。一个身形娇小,正是花月;另一个身姿曼妙,正是早已嫁与官霐为妻的殷梨花,如今也是筑基后期,境界稳固,不出意外的话,结丹应是没问题的。
“前辈恕罪,无忧也是,怎么把这小子丢给前辈了,没吵到您吧!”
殷梨花声音柔和,盈盈下拜见礼。
“无妨,这孩子很乖巧,本座挺喜欢的......”
丁辰含笑回道,低头又看看那孩子,眼中神采怅然若失,旋即清灵,才将怀中婴儿递还。
殷梨花自然欠身接过,举止柔顺,说话也很有分寸,“能得前辈眼缘,也是他的造化!”
回到母亲怀中,孩子还在回头来看,眼中亮晶晶的。
丁辰心下微动,又问道,“对了,这孩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殷梨花含笑回道,“说此此事,也是好笑,为了取名儿,他父亲想了好几天,都想不出个好的,最后也烦了,想起孩子是惊蛰日出生,便叫了个‘惊蛰’......”
丁辰闻言,不由撇了撇嘴,只是到底是别人家的孩子,也不好说什么。
殷梨花又道,“妾身也觉得不靠谱,就说好歹改成‘哲理’的‘哲’,他父亲却说,反正别人听了后的第一反应也是“惊蛰”,何必要去改......”
“倒也是!”
丁辰点头笑道,他自己的名字也是按出生时辰取的。
一旁的花月也伸手逗这孩子,插嘴笑道,“我觉得也是,官惊蛰,挺好听的!”
“可曾拜师了?”
丁辰话说出口,才想起这孩子尚未满周岁,自然不太可能拜师。
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落在殷梨花耳中,就是有些不一样的意思了,眼中不由浮现一丝希冀。虽然早就听说这位前辈不想收徒,但话都到这里了,作母亲的自然要争取一下的。
“尚未拜师,前辈若是不嫌弃......”
丁辰自然不会轻易松口,不过还是回道,“你夫妇若是愿意,这孩子便先记在无忧名下吧!其他的,待日后再说吧!”
殷梨花闻言,自是有些失望,但也只是一瞬,心下并无不满,连连俯身拜谢。
说起来,陶无忧可是面前这位唯一的入门弟子,那位冯英掌门,明面上也只是记名弟子而已!
又闲话了几句,知道丁辰应该还与花月有话要说,殷梨花便识趣的带着孩子退下了,只花月留了下来。
两人立在廊下,看了一阵雨润玉叶,粉花晚风,才听丁辰淡淡开口,“他们都商量三天了,还没有个结果吗?”
“到底事关切身利益,自然不容易谈妥,不过,应该也商量得差不多了,看他们之前的结论,大概也都是按之前公子的意思定的。
主事之人也定下了,古怪刁钻作牵头人,另外四个就是奔波儿灞、冯英、红杏和官霐。现在主要有分歧的是,还是日后并宗的步骤和细节......”
花月随口回道,说着说着就打了个哈欠,明显对此事不怎么感兴趣。
丁辰闻言,也只是略微颔首,并不追问,安静了片刻,却又是话锋一转,低声道,“花月,我代我师父收你作徒弟如何?”
“啊?”
花月闻言一愣,恍若没听清,随即,又立即反应过来,却是哼道,“公子不会是想把我拴在这里,替你看着他们吧?”
“你要这么想也可以!”
丁辰倒也不否认,又道,“怎么,你不愿意?”
“我......”
事发突然,花月有些无措也是寻常,但丁辰还是能从其眼中看出几分意动。
毕竟,这些年,她在这里过得不知多舒心,人人都把她当“姑奶奶”似的,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无拘无束,自在得紧。若是真的答应丁辰代师收徒,她这个姑奶奶的身份可就算是坐实了!
“你本也没地方可以去,留下又何妨?”
丁辰又道,语气听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情绪,“而且,以你那鸾木之体,结婴之前,在别人眼中就是块肥肉,你待在这里,还是安全得多!”
花月嘴巴是不肯吃亏的,立马哼哼回怼,“你才是肥肉,本姑娘怎么也得是条嫩里脊!”
丁辰笑而不语,并不反驳......